韋莊答應留在兗州瑕丘暫住,但是依然以朝堂官員自居,婉言謝絕不肯接受李天衢所任命的官位。
李天衢自也清楚,韋莊已經做了他能夠做的,到底還是要自保。按原本的軌跡他入蜀觀望時局,發現唐廷頹勢終究難以挽回,便嘆言“已聞陳勝心降漢,誰為田橫國號齊”,直到六十多歲的年紀,才肯投從藩鎮割據勢力效命。
而且史載朱溫先殺唐昭宗李曄,后來又逼迫唐哀宗禪位之后,韋莊便建議王建稱帝,而且審時度勢的勸諫前蜀切莫莽撞攻打朱溫。比起河東晉國李存勖稱帝之時,哭訴“大王父子兩代血戰國賊三十年,如今更是當滅梁賊,為先帝報仇,而冊立唐室后人恢復社稷,可大王自取帝位,如此欺騙老奴”而憂郁而終的張承業;以及得知所效力的錢镠無意討伐朱溫,反而要表示臣服,遂憤而辭官歸隱的羅隱...韋莊前后心性轉變,也更能接受現實。
所以只要留住韋莊安頓一段時日,他也不會再如先前那般,一根筋的只肯做唐廷朝堂的官。
至于這個韋莊的能力...按李天衢想來,評價善于治政的能臣,在五代初期他差不多也能排進前五。唐廷皇帝若是按史載晚幾年被朱溫給控制住,韋莊終于點頭答應投效前蜀王建的時候,那可都已經是六十五歲高齡了...誰又曾想到,他大半輩子都在考科舉,而仕途上的高光時刻,卻是從年邁時期為割據軍閥效力才開始的。
從政清肅、勤于治理,而從前蜀眾文士當中脫穎而出,被王建任命為宰相,在任十年整頓吏治,治理得前蜀國富民強,而體恤疾苦、抑制豪強尤為出色。李天衢尋思韋莊治政不恃權行私,品性清正,等到他點頭答應投從之后,任命司掌主管糾察、彈劾官員、肅正綱紀...等監察事宜也最為合適。
雖說韋莊如今便已是六旬的年紀,考量到他原本的陽壽是活到了七十五六歲...由于李曄提前個幾年被朱溫控制住,而韋莊心性轉變、出走京師,再多注重些養生調理,這老爺子應該也還能再奮斗個十七八年的,盡量往二十年以上努努力......
而李天衢很快也想到,自己麾下的謀臣當中,皮日休最初入京應進士試不第,后來再應進士試以榜末及第,這還算好的;而羅隱前后參赴十余次進士試,盡是名落孫山,被稱做“十上不第”,不得已只能到九華山中隱居;李振也是連續考了幾次科舉,也都是鎩羽而歸,之后這廝就黑化了,對唐廷朝堂恨之入骨;韋莊這老爺子更狠,考了幾十年,六十歲上下的年紀這才中榜,結果卻趕上唐朝政權班底都快要散伙的時候......
科舉本來是為了選拔人才,能夠為朝廷所用,結果羅隱、李振、韋莊...等人非但是各有所長,更可以說是出類拔萃的才干。本來他們也盡能為朝廷所用,這也不是個例,唐廷怎么就會白白錯失過這些人才?
個中因由,李天衢很快便想明白了。科舉糊名、謄錄等制度,是要到宋朝真宗年間才啟用的。
唐朝時節,科舉也仍受門閥舉察的影響,士子在應試前,還可以呈上拜帖,托關系向主考推薦。涉及考官與考生之間的利益瓜葛,到了唐末亂世,貪腐更甚,空有才識者卻屢屢碰壁,除了從頭鐵娃一直熬到倔老頭的韋莊這等個例,大多有識之士也就只得另謀出路。
所以韋莊的到來,這倒也讓李天衢意識到自己所設立的司吏署內司掌的考核治下學子,也應該采用宋朝時節為了杜絕舞弊,并防止徇私照顧人情的“糊名校考”、“謄錄試卷”等制度了......
李天衢休養生息,他還在等,等候朱溫繼續狂妄下去,直到他惹犯眾怒。可是先前雖然意志消沉,已經錯失先機的李克用,他卻再等不下去了。
因為朱溫先招降韓建的鎮國軍;又吞并李茂貞的隴右軍、鳳翔軍二鎮;重挫李周彝的鄜坊軍;兵鋒所向,直指位于后世山西省西南部,下轄晉、絳、慈、州等幾處州府的河中節度使藩鎮...這也就代表著他麾下大軍觸及的地界,已經接鄰李克用所掌控的河東、昭義二鎮了。
當年的西北諸藩里面,唯一一個能讓朱溫忌憚幾分的人物,正是當年他還在黃巢手下效力時,彼此廝殺得互有勝負,又主持促使其能夠擺脫黃巢而接受朝廷招降的河中節度使王重榮。
可是王重榮當年與權宦田令孜交惡,也因為人兇暴而欺辱部下,幾年前被嘩變的叛將所殺...而王重榮的兄弟王重盈也已病死,他的兩個兒子王珂、王珙先前爭奪節度使之位,其中次子王珙卻也明顯倒向了朱溫一邊,而被授以鄰道藩鎮保義軍(又稱陜虢軍)節度使。以李克用的脾氣,就算他再是頹廢沮喪,當然也絕對不能容忍自己的宿仇死敵,就如此輕易的殺到自家門前。
值得一提的是,西北鄜坊、邠寧兩鎮,被朱溫所取看來也只是早一時、晚一時的問題。可是北面地界,尚還有夏綏軍固守自家的疆土,而夏綏軍又稱定難軍,時逢節度使李思恭病故之后,尤其弟李思諫繼位,而那邊的李家也是得唐朝賜姓,本來的身份則是平夏部拓跋氏出身的黨項族人......
李思諫的兄長李思恭當年與幾路節度同誓討伐黃巢、馳援長安,雖然戰功平平,當年還被早已死在李天衢手上的黃巢心腹大將孟楷殺得大敗。可好歹黃巢敗亡之后,李思恭仍被唐僖宗賜國姓,并賜號定難軍節度使,封夏國公,自此平夏部拓跋氏趁著唐末亂局,打出南下勤王的旗號,也由此獲取唐朝對于黨項諸部割據夏州等地的認可。
本來李思恭做定難軍節度使之際,他也曾出兵為皇帝李曄討伐河東李克用而搖旗吶喊過;可調過頭來,當李茂貞犯闕圣駕,李克用揮軍勤王之時也曾支援過河東軍...所以本來看定難軍藩鎮的主張,似乎還是屬于擁護朝廷的一派。
不過朱溫方面派遣使臣,曾去與繼任節度使的李思諫交涉密議一番。這段時期,以黨項族為主的定難軍謹守疆土,也就任由著朱溫麾下各部兵馬在鄰道藩鎮興風作浪......
自此,朱溫幾乎掃蕩諸藩,也已可以說是稱霸,甚至要統一西北了。
就算再催促去要李天衢出手,可泰寧、淮南等諸鎮與西北諸藩畢竟相距太遠。黯然頹喪過一段時日之后,李克用也不耐再遣使等候回復,接連調動部曲,兵發河中軍藩鎮晉、絳、慈、隰諸州乃至治所河中府,而勢必要截殺住朱溫那死對頭麾下趁著河中節度使次子王珙歸從,而要輕易占取各處州府的敵軍部眾......
河中軍藩鎮治下,隰州石樓山左近,打響的伏擊戰很快得便驚動的山林間鳥禽走獸驚飛奔走,慘烈的喊殺聲在山谷中激烈回蕩著。
而兵卒驚呼慘嚎之聲,還夾雜著大批戰馬悲嘶交織響起,期間時不時還有幾聲恚怒至極的沙陀語咒罵聲戛然而止,聽起來在此處與敵軍狹路相逢的河東部眾,也已經吃了大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