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處理了右臂骨折、肋骨骨折之后,靚坤就被醫院趕了出來,畢竟在香港因為公立醫院收費低廉,所以就診患者眾多,為了提高“翻臺率”,以便于更好的服務民眾,像靚坤這種不必留院觀察、只需要按時復診的病人就得盡快給其他更需要的病人騰地方。
鑒于骨精強在旺角的馬欄上午被省港旗兵掃一次,下午被省港旗兵再掃一次,根本不利于養病,靚坤選擇回到慈云山跟牧師一起住,還能得到阿珍的照顧。
陳小刀開著一輛除了喇叭不響哪里都響的小轎車,載著烏鴉,停在了慈云山一家賭檔的門外。
烏鴉一邊下車一邊抱怨:“刀仔哥,你能不能把這輛車的冷氣修一下,或者下次我們就搭公車吧!”
陳小刀不以為然的說道:“你知不知道,吹冷氣容易感冒。”
“因為你的車沒冷氣,珍姐都不坐你的車。”
“阿珍是因為這個不坐我的車嗎?還不是要照顧那個混蛋靚坤。”
“這是你自己說的啊,可別埋怨我。”
“今天真不應該送阿珍去看那個混蛋的,太失策了。”
“我看到珍姐求了你兩句,你就大腦一片空白,現在后悔有什么用?”
“你還是不是我兄弟,敢糗我?”
在和烏鴉的斗嘴聲中,陳小刀走進賭檔,在一張21點的賭臺上坐下來。
陳小刀一邊玩,一邊給烏鴉普及賭博知識,“21點這個游戲是法國人發明的,第一次出現在香港是1957年,之后在五年不到的時間內,發展為和牌九、麻將一同成為香港人最喜歡的三大游戲。”
陳小刀對面的玩家是一個叼著香煙的四眼仔,看起來就一副好欺負的樣子,正在小心翼翼地從賭臺上一點點掀開自己的兩張撲克牌,好像翻快了撲克牌的數字就會變得對自己不利一樣。
陳小刀說道:“你看你老大我的氣勢,再看對面那個四眼仔的衰樣,就知道這一把我準贏了。先看一張。”
陳小刀氣勢十足地掀開自己面前的一張牌,是個A。
靠,只有一點。只能說,人生的大起大落實在是太刺激了。
聽到陳小刀囂張的話語,四眼仔抬起頭,雙眼從眼鏡上方的空隙狠狠瞪了陳小刀一眼,把手里的兩張撲克牌摔在賭臺上,“四一對,八點。”
能大過八點的就只有九點了,烏鴉慌了,“老大,對家八點,我們才一點…”
陳小刀本來就心里發慌,被烏鴉一說,氣不打一處來。他肩膀一挺,把在他耳邊嘮嘮叨叨的烏鴉頂開,“一點你個死人頭。”
抄起已經翻開的A,鏟起還沒有開牌的另一張,一點一點搓開,一邊搓一邊嘴里念叨:“7788不要9,7788不要9…”
烏鴉在陳小刀背后,也在幫著念叨:“7788不要9,7788不要9…”
撲克牌就那么大,總有露出來的那一刻。
是個7。
1+7=8
陳小刀把7甩到賭臺上,心里松了一口氣,“還好,8點和。”
陳小刀和烏鴉禁不住發出劫后余生的笑聲。
沒等陳小刀笑完,站在賭臺旁邊的賭檔老板大口九就一巴掌拍在賭臺上,“通殺!”
陳小刀這下坐不住了,站起來說道:“8點對8點,和!通殺什么?”
大口九手指敲著賭臺,比陳小刀更囂張地說道:“我這里的規矩,打和就通殺!”
陳小刀指著大口九的鼻子,爭辯道:“那你不如去搶!”
大口九也不掩飾自己的霸道:“整個村都是我的地盤,這個檔口也是我開的,規矩當然是我說了算。我說通殺,那就是通殺。你再啰嗦我就宰了你。”
然后,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陳小刀和烏鴉就被大口九帶著小弟扔下了賭場二樓,正在砸在陳小刀的破車上。如果不是那輛破車,陳小刀、烏鴉估計受傷不輕。陳小刀、烏鴉受傷輕了點,那輛破車就受傷了,不過好在比起其他部位,車頂算是最不要緊的。
輸得清潔溜溜的陳小刀、烏鴉只能在自家屋后的山上閑逛。
但是,就連這山也是有主。貧者無立錐之地,這話不是說說而已。
“烏鴉你說,我是不是人才?我這種人才憑什么就要住在下面的丁屋里面,而別人就住在山頂豪宅?你聽著,終須有日龍穿鳳,唔信一世褲穿窿。(年輕人如果努力遲早有天會飛黃騰達的,不相信一輩子總是穿著有破洞的褲子)我發誓,總一天我也會住上山頂豪宅,把那些看不起我的人趕到下面的丁屋里面去住。
到時候,我就娶了阿珍,把那個靚坤也趕到山下去住丁屋。”
走在山道上,迎面過來一個牽著兩條狼狗的印度仆人。
印度在獨立之前被英國長期殖民統治,早在香港開埠初期,英國在香港的政府管理部門缺人手,一些中高層的職務當然是英國人自己擔任,而一些下層工作職位就找當地華人,或從其他殖民地區調過來。這樣在早期的香港就會看到很多印度警察,但是他們也只能擔任守衛或法警的職位。再后來這些長期在香港工作的印度人,他們的家人、親戚、朋友也隨之而來,就這樣久而久之在香港的印度人一下多了起來,因為很多印度人會英語,所以后來一些夜總會、賓館、飯店的門衛招待大多是他們來擔任,同時也讓一些內心極度自卑的香港人過一把“上等人(英國人)”。
“這里是私人地盤,你們闖進來,是不是想偷東西?”
“死阿三,誰會偷你的那些咖喱?這路原來是你的,這么破的路想摔死人呀!”
“摔死人也是死你們兩個個王八蛋!”
“還敢罵我?”
陳小刀正準備上前猛K這個印度阿三一頓,阿三手里牽著的兩條狼狗都嗚嗚地叫了起來。
“大哥,算了,走了。”烏鴉連忙拉住陳小刀。
看到陳小刀、烏鴉兩個人被自己一個人嚇退,阿三十分得意,“你們這兩個王八蛋要是敢再來,我就放狗咬死你們兩個。”
望著印度阿三牽著狗揚長而去的背影,陳小刀向前走去,差點一腳踏空,幸好被烏鴉一把拉住。
“大哥小心!”
陳小刀眼睛一亮,“我有辦法了,等晚上我們再過來。”
勞累了半天的陳小刀、烏鴉睡得很沉,是凌晨的時候被陳小刀的奶奶喊醒的。
凌晨的時候,奶奶聽到山上傳來一陣叮叮咣咣的聲音,老年人睡覺輕,聽到聲音就醒了,不敢自己出門去看,只好叫醒陳小刀和烏鴉。
“估計是老大你設下的十面埋伏起作用了。”
“那不叫十面埋伏,應該叫天羅地網。不說那么多了,去看看就行了。”
找了半天,陳小刀才找到自己設下的陷阱捕獲的“獵物”。
“大哥,不是那個阿三。這個人流了好多血。”
“送他去醫院。”
“你白癡呀你?這個陷阱是我們弄的,送他去醫院豈不是麻煩大了?”
“你才傻了!那個陷阱是你挖的,關我什么事?”
“大哥,你也有份,你還是主謀啊!”
“算了,先把他弄到我家去。”
“那如果他死了怎么辦?”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果他死了,就找個‘紐扣人’把尸體處理掉。”
“這不好吧…”
“不好?那就你來扛。”
香港的生命在溫熱之余是粗礪的,而社團總是或意外或者蓄意進行的一些犯罪,為了避免麻煩總要有人負責收拾現場,自然就需要清道夫一樣的角色。而大多數清潔作業里總會面對一些人,死去的人,因為干這一行的人總會習慣替躺在那里的人扣上最上面那粒鈕扣,所以他們也被社團的人叫做鈕扣人。
經過陳小刀、烏鴉一番折騰,終于把“獵物”抬進了陳小刀住的丁屋里。
陳小刀的爸爸就是出來混的,慘死街頭,老婆也跟別人跑了,丟下陳小刀留給奶奶撫養,現在陳小刀也出來混,所以對于自己的孫子半夜抬回來一個傷者,奶奶心里早就有準備。
把傷者放在堂屋中間的折疊床上,奶奶打了一盆冷水拿毛巾擦洗傷口,烏鴉幫傷者解開衣服查看還有沒有其他傷口,陳小刀則急忙又出門去了。
“大哥,你去哪呀?這里需要人幫忙啊!”
“我去找阿珍,她之前說過,她在大陸讀過衛生學校,找她來幫忙。”
砰砰砰,牧師的家門半夜被人敲響。
阿珍推醒了靚坤,小聲說道:“有人敲門。”
靚坤回到慈云山之后,阿叻終于又找到理由夜不歸宿,果斷地給靚坤和阿珍騰地方。雖然靚坤肋骨骨折,但是他還有手啊…
靚坤醒了之后還是迷迷糊糊的,“幾點了。”
阿珍看了看手腕上的電子表,“四五點吧。”
以靚坤這段時間攢下的錢,給阿珍買塊勞力士金表肯定是不太夠的,但是阿珍又不想買塊一般的表,反而是看中了“科技感”十足的電子表。——確實夠科技的,還有夜光功能呢!
隔壁房間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是牧師。
“我去開門看看。”
牧師打開木門,隔著鐵柵欄,看到是陳小刀。
“小刀,什么事情?大半夜敲我家門?”
“牧師,進去說啊!”
拉開鐵柵欄,牧師又伸頭出去左右看了一下,確定走廊里沒人,這才讓陳小刀進了門。
關上門,陳小刀才對牧師說道:“這次麻煩了,我挖了個陷阱,本來想整蠱一下隔壁的死阿三的,結果被別人踩中陷阱,搞到腦袋流血不止。”
牧師怒其不爭地看了陳小刀一眼,“你挖了陷阱應該在旁邊守著的嘛!”
牧師轉身走到靚坤的房間門口敲門,“阿珍,小刀家里有人受傷了,你過去看一下。”
旁邊房間門打開,林淑芬打著哈欠走出來,“我剛才好像聽到刀仔哥的聲音。”
揉了揉眼睛之后,林淑芬發現陳小刀真的站在自己家里,蹦蹦跳跳地走過去一把拉住陳小刀的胳膊,“刀仔哥,真的是你呀!我不是在做夢吧?”
陳小刀拉下林淑芬,“十萬火急,救人如救火啊,別玩了。”
聽到有人受傷,阿珍連忙穿衣起床,走出房間。
牧師、阿珍、林淑芬一起隨著陳小刀走了,留下靚坤一個人躺在家里,“喂喂,別都走了,我也是傷員啊!我要撒尿啊!喂!”
陳小刀的駕駛技術還是可以的,一路狂飆也沒有出車禍。
回到陳小刀家,奶奶已經把傷者的頭部清洗干凈,露出頭發下的傷口。
奶奶把神臺上的香爐也拿過來了,準備給傷者用香灰按壓止血,旁邊還有一塊紅布。
阿珍急忙制止奶奶,“奶奶,這樣不行的。”
奶奶說:“怎么會不行呢!以前刀仔一天撞傷幾次頭呀,我都是這樣處理的。這些香灰一半外敷,一半內服,一定管用的。”
牧師倒是沒有對奶奶用香灰治療提出什么異議,看來他當初沒少見過這樣處理傷口。
阿珍說:“香灰止血是迷信,并沒有科學依據。而且,香灰中含有大量雜質,本身是很不干凈的。直接用香灰止血,會引發傷口感染,甚至是會導致破傷風,出現更加嚴重的后果。用香灰止血還會導致疤痕凝結,那就破相了。來,先把病人傷口附近的頭發剪掉。”
“好好,我去拿剪刀。”
等奶奶拿來剃頭推子,三下五除二,陳小刀拿著剃頭推子把傷者推成了大光頭,留下一層長長短短的頭發茬。
阿珍用了三個創可貼才把傷口貼住,然后用繃帶把傷者的頭纏成了阿三模樣。
烏鴉拿著一沓鈔票對陳小刀說道:“大哥,這個人身上有好多錢。”
陳小刀一把拿過那些錢,說:“我來分。你一半,我一半。”
牧師從陳小刀手上搶過那些錢,說道:“你要是拿這些錢,萬一那個人死了,被警察發現,會算你搶劫的。搶劫殺人,罪很大的,起碼要關三十年,搞不好還要死刑。還是我來保管。”
牧師拿著那些錢,對空禱告:“上帝,原諒這兩個年輕人,他們只是一時貪念作祟。阿門!”
牧師禱告之后,對烏鴉說道:“你還是看看他的身份證在哪里吧。”
烏鴉聽牧師的話,哦了一聲,開始翻找起來。
“沒有啊,牧師。”
牧師也束手無策:“沒有護照,沒有身份證,我們怎么知道他的身份,通知他的家人?”
陳小刀又想把錢搶回去,“可以登報,我來辦。”
牧師手一揚,讓陳小刀撲了個空,“登報也未必有用。”
烏鴉看到分錢無望,十分沮喪,“那我們怎么安置他?”
陳小刀無可奈何地說道:“現在就只能讓他在這里休息一下了,要不能怎么辦呢?”
阿珍說:“那我們就先回去,等天亮了,再過來看看有什么能幫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