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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緣不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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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岸走時,常千佛去送了。

  乃是感激他在穆典可中丹鶴毒之后,攜她半死之軀輾轉求醫,屢受頓挫,且遭遇多方勢力數度截殺,仍不曾放棄那一點微渺的希望。

  如無他與穆子衿這份堅持,自己當年在滁州負氣一走已鑄成此生難挽之憾恨。

  故人向南。

  南渡頭有塔,逾百年矗立此間,靜看人世間聚散離合。

  雄健黑馬踩踏著孟冬枯折的衰草,自茲遠行。折道西向時,恰逢夕陽一沉,一人一馬便徑直踏進了那半輪銜山紅日中,呈一個淡黑的輪廓,漸模糊了。

  梅隴雪大哭了一場。

  她在人情世故上一向鈍,但不意味著什么都不懂。

  自她受金雁塵之命南下追隨穆典可,昔日師與伴皆遠去。再至后來與穆滄平短兵接,千羽身死,耀甲耀丙遭屠,她心中是有凄惶孤獨的。

  也是因為鈍,只有模糊混沌一些感受,并未形成具體的認知。

  經年累積,今因霍岸的離去,全都牽引了出來。

  苦菜花拿著梅隴雪最愛吃的醬肘子在她眼前晃,竟也不能引她分心看一眼。最后苦菜花也哭了,不知她是想起什么人,抑或感念起哪件舊事。

  穆典可抱著吃飽熟睡的小居彥坐在檐下曬太陽,目光落在枝葉凋盡了的梧桐樹干上,靜極。

  正因深諳死別之痛,故感生離之幸。

  只要人還活著,就總有相逢一日。

  十天后,是韓一洛與詹雨的婚期。

  此時距離詹家上一次嫁女還不到半年。

  兩人結緣,也是因詹露的婚事起——詹雨送妹妹出嫁去藍田,留住期間上附近南山上采了幾回藥,得以與韓一洛相遇——距今也不過三個月。

  南山派的李掌門扛著從山上采的半筐野核桃上門,說要給二徒弟提親時,穆典可快把下巴跌掉。

  在常奇的描述里,詹雨是個癡于醫道而清心寡欲、不問紅塵的半尼樣人物,居然與韓一洛頭回相見,且是在十分不愉快的情形下,你來我往幾句頂上,就把終身給許了?

  常千佛分析:“許是詹雨打小受男孩子們追捧,所遇之人皆順著她,故偏愛一洛身上這股子天地不拘的渾勁兒?”

  這也行?

  后來居彥的滿月禮上,穆典可遠遠瞥見過詹雨一眼,確與想象中形貌不大一樣。

  分明主意堅定,特立獨行一女子,卻天生一副柔弱樣貌:蓮瓣臉上一雙楚楚動人的翦水秋瞳,唇是笑唇,微一抿,生生無限意,教人心底憐。

  常奇說詹雨是常家堡第一美人,此言不為過。

  詹老大夫三個兒子有兩個外放了,唯獨在身邊的老大詹啟明膝下只有兩個女兒,一個已經嫁出去了。

  一家人便同李書芳商量,能否讓韓一洛入贅。

  韓一洛雖不跟李書芳一個姓,卻是襁褓中叫他從洛水便撿回來的,夫人張蘆花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等同夫婦倆半個親兒。

  李書芳自是不愿。

  卻答應小兩口婚后可長住常家堡,偶爾回南山看一眼師父師娘即可。

  畢竟南山派是真的窮。

  想仿常家堡藥廬的規格在南山上給詹雨建一座藥室,恐怕韓一洛只能提著落鵠棍步他師叔施疊泉的后塵了。

  那是李書芳萬萬不想看到的。

  至于婚禮想在常家堡辦?江湖兒女不拘禮法,何況省錢。

  大婚三天后,南山派一行啟程返長安了。

  李書芳因有件事要私下請教常千佛,故特意來梧院向夫婦二人辭行一趟。

  穆典可這才曉得,施疊泉被自己斷了在平城的生意路子后,竟喪心病狂地跑回南山洗劫了一番——難怪李書芳頭回上門,竟只拿得出半筐核桃。

  提起施疊泉,李掌門一肚子怨言。激動下,將一貫敦厚質樸的風采丟去了八千里外,唾沫橫飛地罵了得有小一刻,順帶斥韓一洛,

  “這小混賬!竟和那棄徒眉來眼去,兩個人有說有笑!那棄徒還想搶他去給自己當徒弟,我教養大的徒弟為什么要便宜了他——是什么時候有的交情?”

  事過有日,以李書芳較真的性格,定是逼問過韓一洛不止一回了,此番只為再證。

  常千佛遂笑,“交情斷然無的。三年前施疊泉受雇于人,于滁州城外荒郊上堵截內子。一洛仗義相助,與施疊泉大起干戈,卻不知為何,反得了他賞識,其后多番糾纏,欲納他為徒。一洛不愿,但因其是師前輩故,也不好翻臉。”

  又說,“施疊泉如此鍥而不舍,倒是讓人意外。料想此人橫行一生,雖則藝高,膝下無一成器徒兒,定是有憾罷。”

  這話簡直說到了李書芳的心坎上。

  教養出肖鈺和韓一洛這兩個人品武學都好的高徒,是他生平最為驕傲的兩件事其一了。

  想當初同一師門學藝,他真的是哪哪都不如施疊泉,不起得像石頭縫里的小野花似的。哪想到老到老光景,居然也有受人羨慕的份。

  “要走正道啊。”憶昔往事,李掌門感慨萬千,拍著常千佛的手語重心長說道。

  穆典可想笑又給憋回去了。

  常千佛倒是一臉受教模樣,“老前輩教誨正是。想那施疊泉少年揚名,絢爛一時。可惜走了歪門邪道,空有一身好本事,卻致如今聲名狼藉,人人喊打。將來只怕也不得善終。”

  說到這里,李書芳就傷感了。畢竟同一門下學藝多年的師兄弟。

  “哎——”李掌門一聲長嘆,因被施疊泉從床板下搜刮去僅有的二百五十七兩家當而生出的憤懣也消散了。

  隨即恢復一代掌門風范,語沉且態穩地同常千佛說,“一洛能與你這樣明白事理的后生結交,我這個做師父的實在欣慰。我這個徒兒,雖說性子頑皮,行為不羈了些,心術是正的。只有些憊懶,日后寄住貴堡中,還要托請常公子多敦促。”

  一片拳拳愛徒弟之心。

  常千佛應下,因道,“一洛有如今之成就,可見老前輩平日沒少費心。”

  誰說不是呢。

  凈日下山抓逃跑的徒兒,他李書芳江湖獨一份了。

  思及此老掌門一把辛酸淚,只不好同晚輩訴苦,勉力維持長者范,“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教養有責,應當的,應當的。”

  穆典可目送常千佛與李書芳兩人親親熱熱地說笑出門,心想這人哄人的本領又見火候了。不單單是能哄自己。

  李書芳起先罵施疊泉時多大的火氣,叫他三言兩語給順的,走時心境也平和了,還隱約有些志得意滿。

  不用說對他這“后生”是相當滿意的。

  感嘆之際,小居彥在搖床里哭鬧起來,穆典可忙把兒子抱起輕聲哄,心想:等居彥再大一點,能夠聽懂大人說話了,哄孩子的活就交給他爹好了。是專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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