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頭一天晚上睡得遲,第二天穆典可和云央都起晚了。一覺醒來,外頭日已高懸,上了三竿。
經過昨夜相處,云央對穆典可友善了不少,周到地打來水,伺候她梳洗。收拾停當去開門,常千佛已經等在了門口。
他今日穿了一身錦藍袍子,那袍子做工很是精致,一絲別的色彩不添,全憑織線的疏密勾勒出花紋線條,精致而不繁瑣。
袖口卷邊,壓著菱花暗格,水云紋凸浮,一派雍容。
許是昨夜睡飽了的緣故,他臉上的疲態消失不見,精神煥發,看著格外地光彩奕奕。
云央打趣道:“喲,常公子這是迎親來了?穿得這般隆重。快進去吧,從昨晚上就念著了。”
穆典可坐在床上梳頭,聽到這句,臉刷地紅進脖子根。
她昨兒是輾轉難眠,心里惦記著常千佛的傷勢來著,可她什么都沒說啊,云央這不是睜眼說大瞎話嗎?
常千佛笑笑,倒是分外受用,笑道:“辛苦云小姐了。”
一副反客為主的派頭。
云央笑道:“不辛苦。能跟常家堡的公子爺攀上交情,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只要常公子承我這情,我這心里呀,就是舒坦的。”
端著水盆自去了。
常千佛探著身子往里瞧,見穆典可穿戴整齊了,便不避諱地進去了,問道:“今日可好些了?”
穆典可低頭望著自個兒腳尖,睫毛壓得低低的,“嗯”了一聲。
常千佛也坐到床沿上,手指搭上她的腕脈,過了一刻,笑道:“是好些了,不過昨日沒大睡好,你想什么了?”
話是沒什么問題,可他眼里有促狹意,嗓音輕快,有一絲壓也壓不住的小得意。
穆典可多么心細敏感的人,自是聽了出來。心里就更虛了。
暗暗揣測,莫不是那時…他已醒了罷?想來想去吃不準,強做了鎮定抬起頭來。
雖說兩人都是坐著,可常千佛比她高了整一頭,坐得又端,她抬眼時首先看到的就是他的下巴。
下頜輪廓堅硬分明,皮膚白皙,而那一片青郁郁的胡樁子,已然是刮干凈了。
穆典可臉上又是一熱,對著他含笑的眸,有些慌亂,張嘴就道:“你倒是什么不想,睡得挺好的。”
說完就想一頭撞床柱子上了。
她到底在瞎說八道些什么?
常千佛笑道:“我也睡得不好,想你,想得夜里醒了好幾回。”
穆典可面頰上一層粉剛褪去,又像潮水般襲了回來。
心道你騙誰呢,看你這一身是勁,恨不得上九天攬月的架勢,鬼才相信你醒了好幾回。
這話她卻沒說,只道:“你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渾話,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常千佛道:“真的,不信你可以去問阿奇。”
穆典可手指絞著發尖,一手握著桃木梳子,上下來來回回地劃,明明是硬邦邦的話,出口不知怎地就帶了嗔意,很有些別扭撒嬌的味道:“誰要去問他?”
坐了一會,心里的擔憂壓過了羞澀,道:“你腿上還有箭傷呢,你不好好養著,到處跑做什么?別崩了傷口,回頭又該你好一陣疼了。”
常千佛笑道:“不礙事。良叔帶了傷藥膏子,專治箭傷的,抹完就好了許多,走路一點都不疼。”
穆典可知道他又編瞎話哄自己了。再好的傷藥,還能一夜生出新肌不成?
她可是看見常千佛從腿上挖出了剪頭的,那么大個窟窿,怎么會不疼?
常千佛不想讓她擔心,她便裝作信了。把梳子丟到一邊,扶著床柱站起來。
過了一夜,她的體力恢復了不少,站著也不是那么吃力了。
常千佛道:“能走嗎?我看你好像還是不大能使得上力,我背你吧。”
穆典可見他伸手來,嚇得往后一縮:“可以,可以走的。”
昨日是不得已才讓他抱著出逃,今日再叫他背著出去,讓那么多人瞧見,豈不是羞煞人了。
更況且,他自個兒還一身傷沒好呢。
見她堅持,常千佛也不勉強,攙著她出門,笑道:“你不用這么緊張,我沒問題的,你只管把重量壓我手臂上…哎,當心,說了你不聽,站不穩了吧?”
穆典可叫常千佛半托著,腳下輕飄地往外走,聽他在耳邊說個不停,忍不住笑了:“常千佛,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嘮叨起來…好像個婆婆。”
她大約也覺得這比喻有趣,不等常千佛答言,自個兒又咯咯笑起來。正遇著常奇拎著一只砂藥罐從廚房過來,見了這情形,差點沒嚇得失手把藥罐扔了。
跳到穆典可面前,像看什么稀罕怪物一樣,將她好一陣打量,大叫道:“原來你會笑啊,那你天天兇巴巴地報個臉做什么?嚇唬人啊?”
一眾鐵護衛在院中晨練,幾人一組,相互拆招。刀劍嗡鳴,拳腳過影,正斗到激烈處,聽常奇一聲大叫,不由一起看過來。
穆典可眉微蹙。
常奇臉湊得太近,讓她感覺到十分不舒服,本能地身子繃緊,有些緊張。
就又聽常奇得意洋洋道:“不高興了?不高興你打我啊。你打不過我嗎?”
原來這才是他的底氣所在。
穆典可哭笑不得,有心殺一殺常奇的威風,問道:“千佛,你打不打得過你?”
常千佛回答得十分痛快:“怎么打?”
常奇拔腳轉身就跑,大聲叫道:“爺爺,你不厚道!你見色忘義,你聽女人的話,你你你”
他指著常千佛,憤怒地譴責道:“你簡直是太給我們常家堡丟臉了!”
凌涪與良慶剛回不久,兩人對坐在院角一張方桌前用著早飯。這一番動靜自是聽到了。
凌涪抬起頭來,目光落到穆典可身上,不由得微凝了一下。況味復雜,不再是單純的敵意。
穆典可會為了救他跟金雁塵反目,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更加沒有想到,穆典可和金雁塵的關系會惡劣至斯。
相比起穆典可在金雁塵面前所展現的強硬,她在自家公子面前,才更加像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兒。
這可真是…凌涪心中嘆息,孽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