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云央倒完水跟了上來,見到院中安坐的凌涪,心頭一喜,容顏燦然如花盛放,壓了墻角桃李色。
他,果然還是在意她的!
她擔憂了一晚上,生怕金雁塵會放棄她,結果他真的把凌涪放回來了。為了她,因為穆典可拿她威脅了金雁塵!
云央激動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杏眼里含了霧,上前握了穆典可的手,激動道:“姑娘,他答應放人了,他居然真的答應了!謝謝你!”
穆典可眼中有憐憫色。
周旋在柳家大宅里的那個婦人,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是多么地精明而又長于計算。可如今她卻看不懂。
金雁塵不可能不放凌涪。
常千佛已然逃了出來,他借刀殺人的計劃便落空,此刻他該頭疼的是如何與常家堡修補裂痕,而不是繼續將這個梁子結大。
自己不過是給他一個臺階下罷了。
然而她終究沒說什么。就像穆仲鋮說的,如果可以,誰會愿意去傷自己的心?
云央自己未必就看不明白。稀里糊涂,得一場快樂,也挺好好。
穆典可笑了笑,說道:“是啊,凌管家回來了,你也可以走了。”
云央抬頭急迫地望著常千佛。
常千佛道:“客棧外有馬。”
云央轉身飛跑而去,玫瑰紅的裙子鼓了風翻動不已,像天邊涌動的朝霞。
常千佛感慨不已,他原想吃過飯讓鐵護衛送云央一程的,不想她如此心急。那金六少果如傳言里一般,是能引得女子翻墻而顧,心系心念的主。
他看了穆典可一眼,心中暗想,還好。
他扶了穆典可到凌涪那一桌坐下。客棧伙計端了一個長托盤過來,往桌上上了兩碗三碟四五樣,有肉有菜有面,有湯羹,還有切成了丁的各色水果,式樣齊全,但份量都不多。
穆典可與凌涪和良慶同坐一桌吃飯,有些不自在,悶著頭只管吃。
常千佛叫了常奇過來,從他手里奪過砂藥罐,抬手將滾燙的燙藥倒在一只空碗里。
那倒藥的手法甚是熟稔。清亮的湯藥自壺嘴傾出,在白瓷碗上方懸了一道一兩尺高的水柱,凝然仿佛不動。
碗里湯藥不斷上漲著,距碗沿約摸一寸時,常千佛戛然收手。水柱自壺嘴處斷開,如靈蛟游蛇般,刷地潛碗底,一滴水花不曾濺出。
凌涪和良慶不以為意,穆典可卻是看得入迷,只覺得常千佛最后那一下揚袖收手的動作甚是漂亮。甚至叫她生出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
見常千佛看過來,忙又低頭扒著碗里的面。
常千佛將穆典可的反應收在眼底,心中自是受用的。
他刻意將壺嘴抬高了倒,是為著湯藥在入碗前多散散熱氣,穆典可吃完飯之后正好喝,現在看來,還意外顯擺了一把。
凌涪瞧著常千佛長大的,自是看得出他得意的,也不免覺得,自家公子爺,真的有些丟人了。
經昨日一場雨,今日的天空格外湛碧如洗,春來發花,風和景明,叫人愜意慵懶到了骨頭里。
說著話,不知不覺就是午時。
常千佛叫常奇扶著回屋去換藥,走之前怕穆典可一個人留在外面尷尬,問她要不要回房休憩片刻。
穆典可笑道:“我倒是不累呢,中午的日頭照著舒服,我還想在外面多坐一會。”
常千佛見她如此說了,便放心去了。
穆典可倚在墊了一層軟毯的斜椅背上,抬眸,看著頭頂上灼灼明媚的桃花,眼底蒙了一層淡淡的清涼色。
花開不知幾數。或盛放,或含苞,各綴枝頭,展著妍態。她百無聊賴地在心里里默數著:一朵,兩朵…
數到第十一朵,凌涪走了過來。
“金六公子讓我轉告四小姐,你也有人在他手上。”
沒有任何意外。
金雁塵要逼她回去,最好的方法就是那方君與一干人的性命要挾她。她就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也得老老實實地回去。
她眼眸不瞬地望著頭頂上新桃,心中繼續默數著,問道:“多久?”
“七日。自昨日算,七日。”
還有六天,她在心中幽幽地想。一片花瓣自枝頭脫落,打著旋落下,正好掉在她的長睫上,擋了視線。
桃花數亂了。
穆典可坐起,轉過頭,誠懇地看著凌說道:“我們兄妹之間起齟齬,連累到凌管家,我在這里代六表哥向您賠罪了。”
凌涪道:“只要不牽連到公子,都是小事。”
這話乃是雙關之語,穆典可自是聽的明白,默了一會,問道:“這件事,他…知道嗎?”
“公子還不知道。”
穆典可輕聲道:“那就好。時日一到,我自會離去。還請凌管家先不要告訴他嗎?”
凌涪說道:“他總會知道的。”
“那就讓他晚一點知道八。”穆典可低低垂眉,聲音軟和下去,頗有央求之意:“我想晚一點,我自己跟他說…”
依著凌涪最初的想法,是越快把穆典可送走越好。
金雁塵給出七日限期,顯然是考慮到穆典可身中碎心掌,須得時日調養。然而凌涪是知道常千佛醫術的,再等黎笑笑把建康固安堂的名貴藥材都搬過來,穆典可這病要不了幾日就好了。
到時候讓她跟常千佛兩個人濃情蜜意地處著,還不知道會生出什么變數來。
可是穆典可問他常千佛許了多長時間時,眼底流露的失落竟叫他看得心頭不忍了。
縱然知道這個女子殺伐決斷,不是善類,還是狠不下心腸來欺她。
凌涪心想,自己真的是老了,做起事來也開始優柔寡斷,一點都不堅決了。
常千佛換完藥出來,穆典可已將黯淡容色收起,笑得很是溫軟乖巧,說道:“我剛才閑來無事,將這樹上的桃花數了個遍。你猜,這樹開了多少朵桃花了?”
常千佛笑問道:“多少?”
穆典可笑顏睨著他,見他神色柔軟,滿目寵溺笑容,不覺心中一蕩,如水軟軟動搖。復抬頭望著樹上明灼灼的桃花,神思有些飄遠,語氣亦是幽幽的:“六十三朵。”
她還記得落霞街上初次見他,那天是二月初八,今二初十了,算來正好是六十三天。
常千佛笑著接道:“這可真是株靈桃樹。也不知道它明兒會開幾朵,最好啊,是一日開一朵,一朵也不多,一朵也不少,四季長開下去。”
穆典可便知他是懂了的。挑起眼角看他,眼波軟得像春水,正遇上常千佛柔情脈脈地低頭看來,眼中濃情仿佛能將人淹溺其間。不由得面頰一紅,含羞垂目。
風吹花一瓣,落在伊人鬢發間,人面桃花,相映兩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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