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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如娘舊事

  “那天,六公子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長衫,背著日光站在八寶舍的門匾前,頭發用一個老玉的發箍束起來。

  酒樓進進出出那么多人,可是人們只看得到他。他站在那里,所有的人跟消失了一樣。他就是這天地之間唯一的帝皇。

  我只看了他一眼,我就愛上他了。

  平涼郡的日頭多烈啊,白熾熾的,照得人眼都睜不開。偏那么熾烈的光,也遮掩不住他的光芒。見過了他之后,再看這世間,哪里還有男人啊。”

  穆典可默了一會,說道:“愛上他,會很辛苦。”

  云央輕輕笑了,言語里有驕傲:“我當然知道。他那樣的人,生來就是讓人仰視的,得了上蒼偏愛的。沒有人配得上他,你也配不上。”

  穆典可又不做聲了。

  云央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想說,你一點都不稀罕。你現在滿心滿眼都只有常千佛嘛,你當然不會懂得,你棄如敝履的東西,在多少人拼了命地想得到。”

  穆典可沒有對誰棄如敝履過,她才是被棄的那個人。只是這些話,卻沒必要解釋給云央聽。

  云央說道:“很早,我就知道你的存在。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就是穆四你說人的命運多么不公平啊,你不到兩歲就是他的未婚妻了。就因為你投了個好胎,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得到別人夢寐以求的。就能陪在他身邊朝朝暮暮,一日一日地累積著情分。你這么對他,他不也來救你了嗎?”

  她一貫是恣意而飛揚的,難得自傷:“而我呢,我只能靠自己去爭。我知道她身邊有你,還有身邊有數不清的各式各樣的美貌女子。

  我沒有你能干,也不如你們生得貌美,但我能為他犧牲最多。我能為他去嫁自己不愛的男人,你能嗎?”

  這話有一種挑釁爭勝的味道。

  穆典可很想告訴她,真正的愛情不是這么爭來的。需要你為他犧牲的男人,本身就不值得你為他這么做。

  但她最終沒有說什么。

  云央苦笑了一聲,聲音苦澀:“可是最后,還是你破了陣。”

  穆典可道:“其實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你跟柳亦琛夫妻一場,他待你如此,你就從來沒被打動過嗎?”

  云央喃喃道:“怎么會沒有呢?但那,終究不是愛啊…”

  話到這里,她亦明白了穆典可想要對她說的話。就算金雁塵被她打動,那終究也不是愛啊。

  她心緒復黯了下去,說道:“你能跟我說一說如娘嗎?”

  如娘,是這么多年,穆典可不愿想起,也從來不提起來的人。

  但這一刻,穆典可有點同情云央。在云央的身上,多多少少能看到一點自己當年的影子,一樣努力,也一樣地固執。

  她說道:“如娘…長得很漂亮,也很會跳舞。”

  云央有些失望,這些她早就從其他明宮弟子嘴里那里聽說了,她原本以為穆典可會知道得更多些。現在看來,就算穆典可知道些什么,也不見得愿意告訴她。

  又或許,那也穆典可心頭的一塊疤。

  她鍥而不舍地又問:“我聽說六公子親手殺了如娘,為什么?他不是很寵愛如娘嗎?”

  穆典可沉默。

  云央道:“你一定知道。”

  過了很久,穆典可才輕聲開口:“只是寵而已,不是寵愛。”

  她還記如娘死的那個晚上,天氣悶熱異常。她半夜里捂出一身汗,起來沖了個涼,之后便再也睡不著。赤足坐在門外臺階上,看耿耿星河倒掛九天。

  那一天的星星特別多,她記得。

  如娘沖了進來,披頭跣足,衣衫不齊,瘋了一樣地撲過來抓她的臉:“你們這些騙子!都是騙子!”

  她自然躲開了,借著星光,她看到美麗的面容上滿是淚痕,滿目都是蛇信子般的怨毒,仿佛要將她撕碎嚼爛了才能解恨一般。

  她一臉懵然,詢問地望著如娘。

  可惜還沒有等如娘再次開口,金雁塵就沖了進來,手起刀落,干凈利落地將如娘的頭砍了下來。

  穆典可永遠記得那個情形,如娘的嘴張到了一半,就那樣定在了空中。過了許久,才有血線自頸子里滲出,慢慢地變粗放大。

  如娘的頭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滾到了她的腳下。

  她震驚地看著金雁塵,金雁塵只是陰著臉不說話。從始至終,他不曾流露一絲后悔的神色,更沒有為那個他平日百般縱寵的人兒掉一滴眼淚。

  他只留下一句話就離開了。

  “她知道了我們的身份,不能留活口。”

  穆典可想,這算是什么理由啊?

  瞿玉兒也是知道他們身份的,在她嫁給金雁塵之前就知道。可金雁塵從未想過動瞿玉兒一分一毫。

  到底還是因為不愛罷。

  不愛,所以不相信如娘會保守秘密,甚至連一次表態的機會都不給她。

  因為她活著不活著都不重要,不如他的心安來得重要。

  穆典可把如娘的尸體拼起來,葬到了離明宮很遠的一處沙丘地里。她想如娘在死后,應當不愿意離金雁塵太近吧?

  她在如娘墳頭坐了很久,腦子里想的卻全是金雁塵。

  她想:這個人的心這樣硬,這樣冷。

  這般冷漠絕情的男子,大概只有瞿玉兒那種智慧包容的女子,才能徹底將他捂暖吧?

  她曾經那么愛他,卻還是無法體諒他的所有。

  云央也伴著穆典可沉默了下去。

  “如果你還可以不愛他,就早點抽身吧。他的心里有一座堅城,銅墻鐵壁,布滿荊棘,傷他自己,也傷別人。你受不了那種腳踩著荊棘,遍體鱗傷的疼痛。”

  “也許,只有試過了才知道呢。”

  穆典可嘴角微嘲:“你就當我沒說過罷。”

  “他也…傷過你嗎?”

  穆典可沒有說話。

  怎么可能沒傷過呢?他們本該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卻因仇恨和傷害,一步步走到了如今咫尺陌路,執戈相向的地步。

  云央又問道:“那你會跟常千佛走嗎?”

  還是沉默。

  穆典可翻過身,面向墻壁,嗓音里透著疲憊,仿佛一聲嘆息:“不早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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