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隨手把小彩丟到墻角。女孩像塊破布似的,撞到墻面癱軟下去,發出微弱,難以聽到的呻吟聲。
還活著…
明明恐懼得站都站不起來,玉子的心中卻感到微弱的慰藉。
看著怪物發出嘶聲獰笑,一步步向自己這邊靠近,玉子咬緊牙關,挪動身體。
站不起來的話就用爬的。玉子努力地讓自己向旅人們所在的客房移動。也許他們喝醉了酒,睡著了。把他們叫醒,用槍的話…
“咕咕咕咕咕咕咕…”身后傳來怪物譏諷般的笑聲,“要去求‘那些人’幫忙嗎?沒有用的,咕咕咕咕咕咕咕!”
玉子只能當做聽不見,懷著最后的希望,三步并做兩步地爬行,用全身力氣推開了房門。那怪物令人驚異地沒有追來,然而!
出現在眼前的,是嘔吐物、破碎的酒瓶、殘肢、血泊。
是殺戮與死亡的殘跡。
單是聞一聞味道,都如同置身地獄。
玉子忍不住了,肚子里的酸水和晚飯一起涌了上來,伏地嘔吐。
三名旅人的殘尸倒在那兒,手邊還有被捏成碎塊的槍械部件。他們的肚子上掏了大洞,表情驚異、恐懼、茫然未解。
其他的旅人都失蹤了。周遭滿是搏斗的痕跡,新換的玻璃窗碎了一地,似乎有人從那兒強行鉆了出去,且不止一名。
“毫無‘覺悟’的人類啊!”那怪物的聲音更加狂暴了,帶著蔑視,帶著狂喜。
“你知道,他們做了什么嗎!”
“咕咕咕咕咕咕咕,真是太有意思了!‘鬼殺隊’?和我見過的那些劍士相比,他們也配自稱‘鬼殺隊’?”
“用槍打我,咕咕咕咕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用槍打我!以為我們這些‘鬼’,是徘徊在深山老林里的蠻子嗎!火槍這種東西,三年前才被‘那位大人’變成鬼,出生在種子島漁港的我,比他們熟悉得多了!”
種子島!玉子聽說過,那正是數百年前,最早的火槍“鐵炮”傳入的地方。據說,與一位權傾天下的清國海盜有關。
“雨、霧氣。這是我的‘血鬼術’喲…我是所有鬼中最擅長對抗‘火槍’的。所以,‘鬼月’大人才會要我來執行任務…只有我能完成的任務…”
隨著女性怪物的低聲喃喃,玉子感覺到,打在身上的雨絲變得更加冰冷,霧氣也更沉重。
簡直要鉆進五臟六腑,把體力和意識都給奪取掉似的。
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
“那些人啊,看著他們高價購買的火槍全都受潮、走火、炸膛。慌張得,就像是狼群里的小羊羔哦…連刀子都忘了用哦…明明只要那么多的‘人類’集合起來,就連‘鬼’的怪力都會有些棘手的!”
“還有些…像是瘋魔了,喊著莫名其妙的字句,揮舞著連柴刀都不如的匕首,直勾勾地沖過來。一下子就被掏走了心臟。‘二刀流’?什么‘星’什么‘氣流’?聽不懂,低等生物的發言聽起來都差不多。”
咕咕咕…
玉子忍耐著血液深處流淌的戰栗,扶著門邊站起來。手里抄起了平時掃地用的拖把桿兒。
就算終究要“死”,要成為這怪物的盤中餐。
至少,也要在戰斗過以后——
“喂喂,你在聽嗎?”
怪物舔舐著嘴角流出的鮮血,吃掉了那只手的最后一個指頭,流著口水看著玉子。
“念在你這么勇敢的份上,在死前,最后告訴你一件事吧。”
“——如果你死了,想替自己,和這些小姑娘的冤屈討債的話,可千萬別來找我喲。”
“那些旅人。”
就算是邪惡到不可名狀的怪物臉上,也明顯地露出嫌惡的神色。
“他們為了自己逃跑,可是把你們給出賣了喲!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比起我們,躲在后院的那些孩子更好吃!’”
“‘一會兒店長也會回來,那可是人間絕品!’”
“‘求你了,別吃我!我一定要活下去!對了,對了…鬼大人,我給你柔軟、美味的食物吧!不管是童男還是年輕女孩,都包在我身上!’”
“說這話的,就是死在你腳邊的尸體!”
鬼狂笑著,指著玉子身后的中年男人,尖利地大笑道。
玉子也震駭地看向身后。
那具內臟被掏空的身體…那個男人,是旅人中最為沉默寡言,不怎么污言穢語的一個。玉子曾覺得他老實本分,是這些人中最不討人厭的。
但是,面對著死亡的恐懼,他卻做出了,身為一個人絕對不該做的事情嗎…
“啊,啊,啊。對了,我一直在奇怪呢。”
鬼向著玉子,一搖一擺地緩緩走近,嘴唇在尖牙的縫隙里舔了又舔。
“你們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不會那么不幸吧?不但今天要被我吃掉,連昨天我用餐的‘食堂’,你們也看見了嗎?”
佳奈的父母、哥哥——!
玉子感到身上涌出一股熱氣,雨好像也不是那么冰冷了。
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嗎?
一股洶涌的“熱量”正支撐著她不再腿軟,不再倒下,手中的拖布桿兒,好像也變成了要將怪物刺穿的長槍!
“過…過來啊。”
玉子口齒不清地說道。
“什么啊,還想反抗嗎?還是說,裝作反抗的樣子,要找機會逃走?年輕的店長,你還真是有意思。”怪物發出嘿嘿的笑聲。
“當然,只限于——食物的程度啊!”
隨著一聲吼叫,怪物的身形異變了。
從“它”的背上,肩胛骨的位置,長出了兩只異形、粗大的手腕。原本的雙臂也變得粗壯如同石杵。
玉子直視著它渾濁的雙眼,腦海被血氣所占據。
“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中的木棍一挺,向它直刺!
喀嚓。
怪物隨手一擋,木棍像根冬日的枯枝碎為兩截。玉子的虎口裂開了,鮮血直流。她的身體也失去了平衡,向前撲倒。
迎面而來的,是怪物尖銳的手爪。
——啊啊,這也是自然的。
——沒有受過任何訓練。僅僅憑著干農活的一點力氣,與超越人智的“怪物”抗衡,怎么會有贏的希望呢?
——至少,我會死在那些孩子之前,不會看到她們受盡折磨,痛苦屈辱的樣子。
——對不起,孩子們。玉子姐已經沒有能做的事了…
一道清淚劃過夜空。
黑影劃過。
銀光一閃。
小小的矯健的身影,從玉子身后的屋脊躍下。手中利刃劃出一道斜線。
那是把殺豬用的剁肉斧,通體為鋼,卻做工精細,薄而輕盈。就算是小孩子,也可以輕易地雙手揮舞。
正中怪物的脖子。
污濁的鮮血像高壓水炮般噴灑出來,染紅了整個走廊。
骨頭被斬斷的咯吱咯吱聲。
怪物尖銳的慘叫聲。
“玉子姐,沒事吧!…這家伙,由我來殺。”
霧中傳來的是,大病初愈,帶了點沙啞的少女音。
那是玉子非常熟悉的,何聞笛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