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丑時,邱大波墜著兜巾落入自雨山莊,兩家人立刻圍了過來。
邱大波清點人數后表示滿意,拿出兩份請柬,一份給韋見素,另一份果然給的是林素弦,向他們叮囑:“請柬不可弄丟了,這是進入南吳州的憑證,沒有請柬,大軍不會放行。”
雙方都應了,連道“不敢”,珍而重之藏入懷中。
邱大波繼續交待:“出發之后,不要走荒涼之處,盡量走官道,路上最好不要停留,實在走不動,建議在洵陽、益州、黑山郡等人多的大城歇腳,但也最好不要進城,城里也亂,怕你們進去了就出不來。還有一點切切記住,你們中有金丹修為的,能不飛行就不飛行,如今天上雷電交加,一旦飛行,十個有九個要被劈,可聽明白了?”
韋倜忍不住問:“邱使,您又是如何飛行的?”
邱大波冷笑:“我這手本事乃獨門絕藝,離地不超三丈、每刻不過八里,這不叫飛,叫滑翔!”
叮囑完后,邱大波就走了,韋見素立刻南下,在夜色蒼茫中趕赴南吳州。
李崿和林素弦等人乘馬車走在最前,韋見素一家在后。前方馬車中不時傳來一兩聲男女的輕笑,聽得韋倜和韋諤很是不忿。二人就打算超到前面去,卻被韋見素制止:“讓他們先走。”
李崿和林素弦等人休息,韋見素也吩咐休息,李崿和林素弦等人動身,韋見素方才吩咐動身,雙方相隔一里多地。
官道上人煙絕跡,所行甚快,就這么行了兩日,便進了劍南道,韋見素一臉凝重,向李氏和兒子們道:“果如奏折所言,路途短了許多,切切小心,我來駕車。”
又行半日,前方一座高聳的山崖突兀橫在官道旁,望之而生奇。
韋見素立刻將馬車停了下來,在后面遠遠觀望,滿臉凝重。
韋倜問:“父親為何停車?”
韋見素告訴兩個兒子:“這高崖絕非舊物,官道不可能開在此處,其中必有蹊蹺,且看看再說。”
就見前方兩駕馬車也停了下來,卻是停在了高崖下,李崿、林素弦等幾人都從馬車上下來,指著高崖嘖嘖稱奇。
似乎發現了什么,李崿甚至開始攀越高崖,他非修行中人,攀越時笨手笨腳,林素弦便縱身上前,攬著他向上,下方三人鶯鶯燕燕,說著笑著。
前面鬧得歡實,韋見素眉頭卻越皺越緊,猛然間斷喝一聲:“走!”急趕馬車向左側掉頭,快速沖了出去。
頃刻之間,以高崖為中心,周圍地面開始塌落下去,陷入地底。韋見素駕著馬車沖出去十余丈,地面塌陷便已經波及車輪下。
韋見素飛劍打出,一翻身便來到馬車下方,雙手托舉,奮力撐住車底,拼命前飛。
一駕馬車,連帶車中四人得有多沉?韋見素飛了十幾丈便撐不住了,扯斷套馬的韁繩,任憑那匹棗紅馬悲嘶著落了下去。
沒有了馬,韋見素稍微輕松了些,但所托依舊沉重,再飛二三十丈,止不住開始下墜。
他全力托著車底,空不出手來去拆車廂,大吼道:“把車廂拆了!”
李氏緊緊抱著幼子,長子和次子各出法器,奮力將車頂掀飛,將四面沉重的實木雕花車壁斬落,但依然不夠。
韋見素繼續喊:“車輪!”
兩個巨大的車輪隨之也被連軸砍斷,落入塌陷的地底。
韋見素勉力托著車底繼續向前飛行,平板上趴伏著一家四口,各自緊緊抓著系馬的韁繩,當真驚險萬分。
托著三人飛行,可以說是韋見素真氣爆發、遠超平日修為,再飛數十丈,下方的塌陷速度漸漸變緩,眼看著就停在了前方不遠。
但他也實在堅持不住,喊了句“抓緊”,雙臂灌注真氣,全力向前一擲,車板被拋了出去,轉著圈遠遠飛出,終于落在了塌陷的邊緣處,將李氏和三個孩子摔落在地,向前止不住的翻了十多個滾。
韋見素則腳下一沉,墜落下去。
百忙之中,韋倜把韁繩拋過去,繩頭急速下墜,李氏、韋諤也都上來幫忙,死死拽住繩索,一股巨力傳來,三人手上都被磨出血痕。
韋見素踩著飛劍重新飛了上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他的身邊,就是望不到底的深淵。
一道劍光自深淵上方飛來,正是披頭散發的林素弦,她的胳膊上還拖著渾身泥垢的李岫。兩人堪堪飛到深淵邊緣,林素弦漸感渾身乏力,繼而四肢麻木,失去了知覺。
劍光放慢,有下墜之勢,她看見了深淵邊緣草地上的韋見素,張嘴想要呼救,卻無論如何喊不出話來,眼前忽然看見片片星光,如碎玉般澄亮剔透,余光望去,星光來自劍光,來自胳膊上攀著的李岫,同樣來自于自己的雙腳、雙腿、腰身…
沒有任何痛苦,很快,星光漫過林素弦的脖子、嘴唇、鼻子、眼睛,就在她完全消沉之前,意識中忽然看到一幕:
九天之上,碧空如洗,一尊巨大的神像占住了整個西方天際,這神像并非泥胎木塑,竟然是活的。
他頭戴峨冠,身上披著件黃紗,敞開胸懷,雙腿盤坐于金色圓鼓之上,雙手結了個從沒見過的手勢,似訣非訣。
紗衣間、肘彎處、雙腿上,各處都在大放光明,光明之中隱隱似有無數糾纏在一起的身影,又傳來各種低語、歡笑、呢喃、喘息,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處,沖擊于林素弦的意識深處,令她的意識回蕩起來,說不出的舒爽。
舒爽到了極致,便是無力的抽搐,抽搐之后,意識開始變暗,在將要徹底變黑、虛無之時,一道唱聲炸響,也將林素弦的意識徹底湮滅。
“伏道崇,來生轉世,入我門下,我引你參悟幽陽之法!”
林素弦就這么消散成了星光,不僅是她,也包括李崿,包括她的飛劍,包括遠處的高崖,包括寬達數里、不知多長的深淵,甚至連同深淵上的這方天宇,似乎也消散了。
同樣消散的,還有韋見素露在深淵邊緣的衣角,嚇得他連滾帶爬向后退了數丈。
滿天星光碎片很快消散殆盡,韋見素使勁眨了眨眼,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高崖不見了、深淵不見了,剩下的是繼續連接向前的官道,四周的樹林,左近的山丘,就好似一切都沒發生過。
但韋見素知道,剛才發生的,已經發生了,因為遠處的山丘,如今已經近在眼前。
韋見素爬起來,試著向前走上官道,然后向身后招手:“過來吧,去南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