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見素帶著家人終于抵達了南吳州,只用了七天,為了盡快走完讓人提心吊膽的官道,他來來回回,不停往返,將家人一站站往前送,抵達南吳州的時候,精疲力竭。
好在是到了,望著眼前出現的河東輕騎,韋見素好想大哭一場。
出示了請柬,被騎兵巡卒們帶進了南吳州,他畢竟是進過政事堂的兵部尚書,這個名字并不陌生,騎兵隊正親自引他進了北口,介紹:“陛下如今駐蹕此處,這里已經改成行宮,政事堂和各部大臣都住在此間,你們也同樣如此,只是住所緊張,要委屈尚書了。”
韋見素忙道:“應當的,不委屈,多謝!”
那隊正道:“東邊二里外的莊子是唐門的,太師說了,唐門女眷較多,請諸君盡量不要去攪擾…”
韋見素道:“這是自然。”
隊正繼續道:“當然,比起旁人來說,太師對當朝諸公還是優榮有加的,九層高樓,旁人一層住十二戶,韋尚書你們是一層六戶,五室兩廳雙衛一廚的大套房,還帶兩個大露臺。”
韋見素聽不太懂,稀里糊涂跟著那隊正去南主峰的戶司跑了一趟,把入籍手續辦完。
他兩次提出見一見顧太師,卻都被推了,顧太師正忙,哪有工夫見他?只得領了鑰匙,又返回北口,先住下再說。
池塘林木間散落著五棟九層高樓,有小路穿插環繞于其中,小路邊上,還時不時可見堆積的泥土,顯見是還沒有徹底完工。
但住的高樓是確確實實完工了的,韋見素帶著一家人登上四層(樓上的都被早來的選走了),打量著陌生的過道。六戶人家環繞共用一個過道,并不是很習慣,但能夠住進來就已經不錯了,誰還有資格挑挑揀揀呢?
倒是開門進去后,觀感上強了不少,比起在長安的韋府,這里的每間房光亮都極為充足,待在里面心情極為舒暢。
簡單思索之后,韋見素拍板,他們夫妻住那間最大的,外面帶露臺;三個兒子擠一間;剩下三間,一間作為自己的書房,另一間給三個兒子讀書用,還剩一間供奉道祖,也兼煉丹。
決定之后,李氏取出儲物袋,一件件掏出那些珍貴的檀木家什,將會客廳、飯廳、臥室、書房、丹房都填充起來,韋見素則指揮長子和次子在墻上釘掛書畫。
忙碌了半個時辰,便整理齊備了,走上一圈,只覺屋子雖小,卻也別有一番溫馨之意。尤其是那些幾乎透明的水晶琉璃門窗令人驚嘆,由此可見顧太師的關愛之情,也表明南吳州的房舍煉制水平頗有獨到之處。
推開會客廳的琉璃水晶門,走上寬大的露臺,站在四層高處,可俯瞰周邊園林,微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
韋見素抬頭看了看對面高樓九層的幾個露臺,心中忍不住一陣艷羨,暗道自己來晚了,若是能分到最上端,又是怎生一番風景?
正遐想間,忽見同層左側那戶人家的水晶琉璃門開啟,一個矮瘦之人也上了露臺,此人在露臺上撐著懶腰,手指間還夾著根冒煙的細紙卷,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兒。
這是同層隔壁,沒有比這更叫鄰居的了,鄰居之間當然要打好關系,韋見素正要隔空招呼,見此人轉過身來,鷹鉤鼻子上是對瞇縫著的小眼睛,不由勃然大怒,咬牙切齒道:“吉——溫!”
此人正是御史中丞吉溫,見到韋見素,吉溫也是一愣,摸著鼻子冷笑。
兩人的仇隙發生于至德元年,當時顧佐兵進長安,召集重臣,共謀擁立今上,由于對楊國忠繼續主持政事堂有異見,韋見素被顧佐斥退。
失去故相李林甫關照的吉溫日子非常難過,立即抓住這個機會,對韋見素開始查劾,羅織了十多條罪名,欲圖治以重罪,向顧佐投效。韋見素一時岌岌可危,甚至有性命之憂。
可接下來發生了一系列大變,叛軍兵圍長安、崇玄署帶山飛升、顧太師回轉南吳州、天下災害頻發,再加上韋見素曾為今天子潛邸舊臣,此案不了了之,韋見素只是去了“同平章事”的職銜,其他照舊。
這下子,吉溫就尷尬了,和一部尚書成了死仇,當真是有苦說不出。好在這兩年朝廷沒有精力內斗,疲于應付各地災害,否則韋見素反手過來就能把沒有了后臺的吉溫整死。
這樣的兩戶人家做了鄰居,情況還能好得了?隔著露臺,兩人就爆發了口舌沖突,一開始還只是諷刺挖苦,但話說多了,言辭就越來越激烈、狠話越撂越多,一發而不可收拾。
如果是換作以前,哪怕是一兩個月前,絕不可能爆發如此沖突。大臣的爭斗,很少當面鑼對面鼓的擼起袖子赤膊上陣,講究的是談笑之間,政敵灰飛煙滅。可兩人都是一路驚險,狼狽逃亡南吳州,眼看著天下將崩,朝堂散架,各自心里都郁積著一股邪火,此刻再也忍耐不住,直接就打了起來。
整個過程類似于如下狀況:
“真是冤家路窄啊,我當時就應該弄死你!”
“來啊來啊,你牛逼現在就弄!”
“你真以為我不敢嗎?嘿,我這暴脾氣的!”
“試試!別特么光說不練!”
“我特么說練就練!”
“來啊來啊!”
于是韋見素縱身撲了過去,在吉溫的露臺上,兩人大打出手。好在入籍之時,就現場背誦過“不得在南吳州斗法,違者驅離”之類的八項規矩,這兩位雖然是盛怒出手,卻謹記著這條規矩,倒也算是相當不易。
斗法是沒有的,但相互抱以老拳是必須的,頓時撕扯起來。
吉溫一家占了地利之便,屬于內線作戰,兒子吉祥正當盛年,以二打一,韋見素立時吃了大虧。
但也就是片刻光景,韋倜、韋諤兩個半大小子聞訊趕到,躍入吉溫家的露臺,很快便將戰局扳了回來。
對面兩棟樓上的各戶露臺處,不斷冒出人影,還有本棟樓的上面幾層,都有人探著頭往下看,各種鼓掌喝彩之聲不絕,熱鬧非常。
兩家頭破血流,不分勝負,終于還是被樓上攀爬下來的戶部尚書劉晏和廣文館博士鄭虔給拉住,在一片“掃興”、“無趣”的吵嚷聲中,兩位大臣分別勸止住雙方,各自口苦婆心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