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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3章 敬酒罰酒

  蔡其昌好不容易才把親家勸走,然后令管家背了一份厚禮,急急去見吏部文選司郎中吳昌時。

  吳昌時是首輔周延儒的親信,甚至有一種傳言吳昌時是周延儒的干兒,不管傳言是真是假,但蔡其昌卻知道,見吳昌時是真有效,和見首輔差不多,很多六部尚書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到吳昌時這里一送禮,三五天之內就能聽到好消息,因此蔡其昌想到吳昌時那里探探消息,試試口風,看事情是否有轉圜的余地?

  厚禮送進去,吳府的管家也收了,就在蔡其昌以為馬上就可以見到吳郎中之時,吳府管家卻又笑瞇瞇地走了出來,拱手:“對不起老掌柜,我家老爺身體微恙,不便見客,你還是改日再來吧。”

  蔡其昌心中那個惱啊,不見我干嘛收我的禮?但臉上卻絲毫也不敢表現出來,恭恭敬敬的回禮,垂頭喪氣的轉了回來,收禮卻不見人,這種事情從來沒有在吳昌時的府上發生過,難道事情真的已經到了無可轉圜的地步,連首輔都不能說話了嗎?

  剛進了家門,管家就送上了一份請柬,打開一看,卻是順天府尹周堪庚發來的邀請,邀他今晚到富川樓,共商穩定京師糧價的大計。

  “老爺,不止咱們,京師的糧商都收到了。”管家道。

  蔡其昌將請柬慢慢合上,臉色發白。酒無好酒,宴無好宴,今晚的邀請就是一個鴻門宴啊。

  黃昏,護衛太子的馬隊回到京師,沒有回太子府,而是直接去向皇城,面見了崇禎帝,將通州一行的經過仔細講訴。

  對基層乃至朝中官員的貪腐,崇禎帝并非是一無所知,錦衣衛和東廠兩套情報系統也不是白給的,民間那句話,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崇禎帝老早就聽過,深知要每一個朝臣都清廉如海瑞,那是不可能的,水至清則無魚,只要官員們不是太過分,朝臣能運轉,他也只能假裝不知,不然查將起來,滿朝文武,怕是沒有一人能站在皇極殿上了。

  不過太子的回報,還是出乎他的意料,僅僅通州一處,照官員的交代和賬目的審核,每月流失的稅金就將近八千兩,推之到整個大運河和全國,那不是幾十萬兩?每年豈不是兩三百萬兩了嗎?

  “這幫貪官污吏,一個也不能放過!”

  “刑部,戶部,都察院要嚴查!”

  崇禎帝勃然大怒,立刻命令傳內閣,刑部和都察院的人來見。

  皇帝雷霆震怒,首輔周延儒等人都是戰戰兢兢,而太子提出的針對查緝人員的獎勵制度,很快就得到了他們的贊同其實太子之策并不新鮮,漢代就有針對走私“過關司所獲者,三分其物,兩分賞捉人,一分入官。”的律文。宋代元代也有類似的法律,但大明朝重農抑商,商稅收的極少,對查緝獎勵并不重視,雖然定有獎勵制度,但額度卻極其微薄,早已經跟不上時代的潮流。這個問題,并非沒有朝臣提過,但都被糊弄了過去,今日皇帝震怒,太子提起,自然沒有人敢反對。

  戶部尚書傅永淳甚至加碼提出,各地稅關,包括市舶稅、茶稅、鹽稅也都可以比照辦理,都施行稅金罰款五成交國庫,兩成官員,三成獎勵最底層查緝人員的比例分成,以激勵查緝人員加大查緝的力度,為國庫增收。

  不過周延儒卻反對,認為各地情況不一,且查緝力量都不是太強大,良莠不齊,貿然實施,說不得會激起不必要的風波,還是應該先在厘金局施行,效果好了,各地準備充分了,再推廣到全國也不遲。

  左都御史李邦華也贊同。

  崇禎帝本來也想要在全國推行,但聽了周延儒和李邦華的話,漸漸冷靜…

  同一時間。

  富川樓。

  自從下午接到請柬,糧商們到處打聽,想知道府尹大人為什么忽然要宴請糧商?大明衙門是最難保密的,很快眾糧商就知道,今晚的東家并不是順天府尹周大人,而是京惠商行的趙敬之,而趙敬之的目的是要向他們借糧!

  第一反應,糧商們都是不想來的,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們誰也不敢駁了順天府尹的面子,不管內心里多不情愿,最后他們還是準時的出現在了富川樓。

  順天府尹,相當于是后世的北京市長,雖然只是一個從三品,但權力極重,從衣食住行到刑獄,京師百姓全在他的管控中,糧商們不敢不給面子,不過心里卻都打定了主意,今晚只吃飯,其他事什么兒也不會答應,就算趙敬之說的天花亂墜,他們也不會借一粒糧食給趙敬之!

  只有少數商人有所覺悟,想到太子殿下在通州的查緝,想著多少都得出點血,不然這個關卡怕是過不去了。

  做東的趙敬之早早就站在富川樓的門口,身穿藍色粗布長衫,腳蹬平底黑色布鞋,謙卑微笑的迎接每一個到場的同行。因為是同行,從年初到年尾又發生了這么多的故事,如果是平常人,相互見了肯定會有點尷尬,但商人就是商人,見了都是笑瞇瞇,好友一般的拱手作揖,仿佛他們和京惠商行根本沒有發生過什么沖突。

  “老掌柜…”幾個徽商的簇擁下,面容清瘦,布衣長衫的蔡其昌出現了,趙敬之迎上去,微笑作揖。

  蔡其昌瞇眼微笑,向趙敬之深深還了一禮。但他身邊的鄭宏儀卻對趙敬之露出了不友好的冷笑,蔡其昌眼角瞥見,不滿的回頭瞪了鄭宏儀一眼。

  商人之后,順天府尹周堪庚的轎子出現。

  所有糧商,以趙敬之蔡其昌為首,在酒樓門口恭候,轎子停下,周堪庚伸腿走下轎來,并沒有穿官服,而是一身便服,不過并不礙他的威嚴,他捻著胡須微笑點頭,示意大家平身,然后在趙敬之的引領下,進入富川樓。

  身為順天府尹,穩定京師糧價是周堪庚最重要的任務,不過從年初以來,這個任務就被京惠糧行承擔了,令周堪庚這個順天府尹輕松了不少,加上知道京惠糧行的背后是東宮太子,因此當趙敬之找上門來,希望順天府能做一個中間人,組織京惠糧行和其他京師糧商進行一次會面,以解決現在京師糧食危機之時,他想也沒想的就同意了,這就是他順天府的職責,沒有主動解決,反而讓趙敬之找來門來,實在是他的失職。

  進入富川樓,趙敬之引著周堪庚直接上到二樓。

  今夜富川樓被京惠商行包下,里里外外,除了他們,再沒有其他客人。

  燈火通明,席開六桌,京師有頭有臉的糧商全部到齊,周堪庚坐在最北面那一張最尊貴的桌子邊,同桌的有趙敬之,蔡其昌等幾個大糧商。

  客人到齊,開始上菜。

  四菜一湯,都是最簡單的,甚至是非常簡陋的。

  商人們面面相覷,都覺得趙敬之有點過分了,就算你背后有東宮太子,也不能這么慢待我們呀?八個人,四菜一湯?把我們當叫花子?慢待我們也就算了,居然連周府尹那一桌也是簡單的四菜一湯。

  但周堪庚本人卻是滿臉微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被慢待了。

  趙敬之微笑站起,先感激周府尹,然后又感謝大家的光臨,再然后感謝同行們對他這個“新糧商”的容忍和幫扶…眾糧商都是面無表情,心道哪有什么容忍和幫扶?不過就是你背景太強大,干不過你罷了。

  都是商人,一個個都是人精,趙敬之現在所講的只是開場的客套話,后面的借糧才是重點,而怎么才能有禮而合適的拒絕趙敬之,又不會駁了府尹大人的面子,是糧商們現在最急切的心思。

  說完開場白,趙敬之開始敬酒。

  就在趙敬之敬酒之時,唐亮在四個錦衣衛的簇擁下,從酒樓的后門悄悄上到了三樓。

  作為太子身邊的貼身小太監,唐亮雖然沒有田守信位重,但知道的機密卻并不比田守信少多少,眼見趙敬之點頭哈腰,滿臉微笑的向在場的每一個糧商敬酒,唐亮心中頗為感動,趙敬之本是一個普通的商人,生活優渥,如果不是為國家,為太子,他怎么會陷在這個商戰家國的亂局中?

  趙敬之本性清冷,若非真是到了危急時刻,他絕對不會拉下臉,如此謙恭的向同行敬酒。

  可恨的是,這些糧商竟然不領情,哼,一會有你們哭的時候。

  唐亮恨得咬牙。

  唐亮看到,趙敬之向蔡其昌敬酒之時,蔡其昌雖然微笑站起,很有風度的和趙敬之碰杯,但他的酒根本沒有下肚,酒杯在唇邊一碰,隨手就放下了,不止蔡其昌,座中大部分的糧商都是如此,蔡其昌還好,還能保持風度,一些沒有城府的糧商干脆對趙敬之視而不見,甚至是冷笑而視,根本不理趙敬之的敬酒。

  趙敬之微有尷尬,不過卻堅持將酒敬完。

  唐亮更恨了,這幫奸商,真是給臉不要臉啊!

  腳步輕響,一個錦衣衛走上樓來,到他耳邊報告,唐亮聽得連連點頭。

  而這時,趙敬之已經敬酒完畢,重回本桌,沒有坐下,先向周堪庚拱手,然后直接切入今晚的主題借糧。

  “年關已近,但食不果腹,懸釜而炊的百姓比比皆是,我京惠糧行不忍見百姓挨餓,欲繼續平價放糧,奈何獨木難支,糧倉漸空,不得已,只能懇請諸位同仁伸加援手,若是愿意和我京惠糧行共襄盛舉,平價售糧,就更是求之不得了。”

  “我京惠商行愿用五分利,向諸位同仁借糧,除夕之前,借我京惠商行一百石,明年夏糧收獲,我京惠商行還一百零五石。”

  “京惠商行愿用在京所有的房產和商鋪做抵押,由府尹大人作中,來年若是償還不上,房產和店鋪皆由諸位同仁處置。這是京惠商行在京的所有房契,一共十二處店鋪,絲綢棉布煤炭鐵器各種雜貨商品,也在抵押之內。”

  趙敬之聲音清楚而又非常從容的將自己的借糧方案說出。

  二樓鴉雀無聲。

百分之五的利,實在是太少了,就同行商業拆對來說,行情普遍都在十分利左右,何況借的不是銀子,而是糧食,糧食這東西最講季節性,春節前后是糧價  最高的時候,而夏糧收獲之時是糧價最低的時候,糧價最高時借給京惠商行,糧價最低時,京惠商行還糧,這明顯就是一筆賠錢的買賣,而且是大賠特賠,不要說精明的商人,就是一般的百姓也不會這么借。

  “趙敬之,夠黑…好名聲都讓你京惠商行賺了,賠錢的買賣卻讓我們做!”不敢明著說,但糧商們肚子都是咒罵趙敬之。

  趙敬之說完就坐下了,府尹大人周堪庚站起作為帝國首都的市長,周堪庚有相當的權力,但卻也有相當的束縛,從上到下,從御史到言官到盯著他呢,更不用說還有那么多一二品的大員,滿京師的勛貴,因此他的顧慮也是最多的,如果是有膽氣的干練之才,一個京兆尹,就差不多就能抵過半個首輔,歷史上最有名的京兆尹應該是開封府包青天了,令帝親都不敢側目,另一個則是東漢洛陽的京兆董宣,敢當著公主的面,將公主的惡奴拿下,當場殺掉。

  面對勛貴如此,面對京師的糧價,如包拯和董宣者,自然也會毫不猶豫的出手。

  但周堪庚沒有這樣的膽氣,自就任以來,他這個順天府尹就做的戰戰兢兢,困手困腳,面對京惠商行的危機,始終不敢施以援手,或者說,他也沒有能力救援,不論是壓制京師糧商,令他們向京惠商行學習,或者是從府庫中撥出糧米支持京惠商行,都不是他能做到的,他能做的,只能是一些嘴皮子功夫。

  “諸位,今年北方大旱,百姓困苦,陛下甚為憂心,幸有京惠糧行這等義商為國為民,平糧價,解圣憂。這救民積德之事,不能只仰賴京惠糧行一家,諸民人等亦當協心同力,共赴時艱…”周堪庚的講話是官樣文章。

  但他只做中,不做保,明年京惠商行還上還不上,在座之人都找不到他頭上。

大熊貓文學    崇禎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