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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2章 獎勵制度

  昨日黃昏,當通州城中遍貼告示,還有錦衣衛沿街宣講,呼吁知曉厘金局內情的百姓明日一早到通州縣衙去舉發之時,通州城瞬間轟動,一來皇帝或者太子很少出現在通州(上一次朱慈烺是秘密來,沒有人知道),二來轟動的是,皇太子居然是來查弊的!

  不過轟動歸轟動,但真正起心動念,想要到衙門去告訴的卻沒有幾個。

  通州是京杭大運河的北終點,為京畿通商第一城,江南的米鹽絲布,皆通過運河運抵至此,城中常駐人口將近十五萬,幾乎相當于某些地方的一個府,其中一半人口都是經商之人。既然是經商,自然就免不了和厘金局打交道,若說厘金局的舞弊之事,再沒有人比他們這些商人更清楚了。

  雖然商人們知道厘金局的弊端,但卻沒有人會去舉發,原因很簡單,厘金局是受賄者,他們這些人商人都是行賄者,按照大明律,他們的罪行一點都不比官員少即便錦衣衛的宣講口號里有“舉發免罪”四個字,但商人們才不會相信呢,官字兩個口,現在說的好,誰知道事發之后朝廷會怎么處置呢?

  一些清白的商人,也不愿意去趟這池渾水,天下烏鴉一般黑,就算太子殿下英明無比,清除了通州的貪官,但太子殿下一去,風頭一過,厘金局還不照樣?到那時,他們這些舉發的商人怕就要倒大霉了。

  大家想的只是看熱鬧。

  早飯過后,通州州衙門前人山人海,看熱鬧的百姓將衙門前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想知道,今日究竟有沒有人會來這里舉發?

  全身甲胄的武襄左衛立在衙門前,通州兵丁維持現場秩序,這意味著太子殿下此時就在衙門中,

  衙門前有一面大鼓,但有舉發者,可以走上前敲響大鼓,然后就會有人引著他進入衙門。

  “舉發有賞,”有衙役敲著銅鑼,大聲宣講:“舉發貪墨十兩銀子者,但有證實,賞銀五兩。二十兩賞十兩”

  衙門喊的聲嘶力竭,但真正上前的百姓卻沒有一個,大家都在觀望。

  而在人群的最后方,街道拐角處,被審訊了一夜,一身疲憊的史進慢慢向衙門走來,在他身后,幾個精壯漢子正冷冷注視著他。史進不敢回頭,只恐一回頭自己就會雙膝發軟,不過他心情卻是輕松的,因為那個錦衣衛長官已經告訴他,因為他表現良好,所以太子殿下已經赦免了他的罪行,現在只要他去做最后一件事就可以了。

  史進深深吸口氣,他知道,只要他做了這件事,那么他就變成了通州官員的眼中釘,肉中刺,以后在通州衙門將再無他的立錐之地,但比起被捉拿下獄,棍責鞭撻的下場,他現在已經算是被輕放了,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我舉發”

  離著遠遠,史進就舉起了手臂。

  人群驚訝的回頭。

  “是巡查隊的史巡士…”有認識他的人小聲道。然后百姓們的驚訝更多,怎么的,史進是要舉發上官嗎?

  史進面無表情的向前走。

  人群潮水般的向兩邊閃開,為他讓開一條路。

  史進徑直走向大鼓,拿起鼓槌,咚咚敲響。

  立刻,一個九品小吏從衙門里面走出來,將他引進衙門。

  所有人都等待著,等待著第一次吃螃蟹的人從衙門里走出來。

  半個小時后,史進從衙門里面走了出來,不同于進去之前的灰敗,現在他是滿臉紅光,手中捧著一錠足足有十兩的銀子,一出門,就高高舉在半空,對著衙門外的百姓喊道:“太子殿下已經赦免了我的罪,賞銀十兩并令我宣諭,凡事舉發上官的兵吏,一律既往不咎,商人全部免罪,而有重大立功者,賞銀五十兩起跳”

  圍觀的百姓立刻就轟動了,自從史進進入衙門,所有人就都意識到,史進的舉發帶有自首的性質,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會如何處置?現在見史進安然無恙的走出來,還拿了賞銀,大家終于是相信了,一些躁動的心,終于是按捺不住了。

  “草民舉發”

  有史進的示范,在最初的猶豫和觀望之后,終于有人鼓起勇氣,從人群之中擠了出來。

  有一個,就有第二個,很快就有十幾個百姓敲響了大鼓…商人本人或許還有顧忌,但一些知道內情的伙計卻不會想那么多,且都是真實————這個時代有反坐罪,又是太子殿下親臨,除非是特別膽大包天的人,否則還真沒有幾個百姓敢誣陷官員。

  州衙后堂。

  朱慈烺正表情嚴肅的翻看幾個被挖出來的厘金局官員的供詞,整件事情從史進開始,然后順藤摸瓜,一共牽扯出了五六個官員,巡士加上衙役兵丁,更是將近百人,也就是說,通州厘金局,將近三分之一的人都有問題,而就在他們的指縫間,國家的厘金稅就這么悄然的流失了。

  厘金局的制度不嚴密嗎?

  老實說,還真夠嚴密的,從委員、文牘、會計、稽查、巡士、監印,每一個步驟有專人負責,并且制定有嚴厲的處罰措施,而對于偷稅漏稅的商家,更是定出了逃稅五倍重罰,第二次再犯十倍重罰,最嚴重者,甚至可以抄家的頂級處罰!即便如此,卻依然不能制止通州厘金局的貪墨,從數目上看,每一次逃稅并不是太多,也就是十幾二十兩,但日積月累下來,卻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而其中最讓朱慈烺痛心的是,運河上的厘金局,從南到北,都實行一關一印的政策,即從北新關運到京師的貨物,途徑的每一個厘金局都要檢查并收稅,并且要和上一關的稅票進行核對,如果貨物有誤,就不能放行,但實際情況是,即便有誤,只要商人塞點銀子,官員就會睜只眼閉只眼,糊里糊涂的放行。

  “殿下,臣有一個想法…”李紀澤拱手。

  “說。”朱慈烺拱手。

  “厘金稅只所以偷漏嚴重,關鍵是查緝沒有發揮作用,朝廷雖然對逃稅者制定了最少五倍罰款的標準,但罰金全歸朝廷,對官員和兵丁的獎勵極少,查緝十次,也不如他們一次從奸商那里拿到的賄銀。人都是逐利的,沒有利益,只靠大義,大部分人都抵擋不住賄賂的疑惑,所以臣想著,是不是可以改一下,將罰銀全歸國庫,改成國庫七,官員三,如此,官員既能保持清名,又能獲取實際的利益,如果一來,他們必定會全力查緝,奸商們再想要賄賂他們就難多了。”李紀澤道。

  朱慈烺忍不住點頭:“好,你的提議太好了,我看也不要七三,就五五。罰銀一半歸國庫,兩成歸官員,剩下三成歸下面的巡士兵丁,這樣一來,上上下下都有動力,即便官員想要放行,下面的兵丁也不會愿意。”

  “五五…朝廷怕是不會同意吧?”李紀澤道。

  “回京之后我就面見陛下,陳明利害,相信陛下和朝臣們都會同意的。”朱慈烺信心十足。

  厘金局的規章,基本還是完善的,唯一不足就是沒有照顧到人性,現在罰銀五五分成,每查獲一筆,從官員和下面的兵丁都有收入,這個方法在全國推廣開來,不但能大幅提高厘金稅的收入,而且能清除官場上的一些弊端。

  腳步聲響,張家玉走了進來,手中捧著最新的幾份供詞,朱慈烺大略的瞄了一遍,沉思道:“如此一來,徽商應該沒跑了…”抬起頭:“傳令,立刻回京。”

  “那通州的事情?”李紀澤有點擔心。

  “刑部應該很快就會派人來,暫時就交給通州知州吧,看起來他應該是清白的,再派兩個錦衣衛盯著,相信他絕不敢徇私。”

  中午時分,護衛太子的馬隊從通州西門離開,返回京師。

  同一時間,太子在昨夜在通州查緝,抓了五六個官員和十幾個商人的事情已經在京師傳開了。

  太子,好像又預權了。

  這一次預的好像是刑部的權。

  和以往不同,這一次朝中官員都是靜悄悄,公開場合,沒有任何人提出非議。雖然從禮制和大明官制來說,太子并沒有權力捉拿和審問通州官員,這乃是刑部的權力,太子出巡通州,也非“代天出巡”的名義,只是巡視,也因此,嚴格意義上講,如果言官和清流想要挑刺,也是能挑出來的。但昨日朝堂上,馬嘉植一番諫言,結果太子竟然自請罪,還要縮減東宮的規模,這一來,所有京官都被震撼了,所有人都不想、也不敢背上“動搖國本”的罪名,何況太子抓的是貪官和奸商,掌握著大義,就更是沒有人敢非議了。

  京官靜默,京師里的商人卻都是忐忑,自從厘金稅開征以來,真正按照朝廷規定,規規矩矩納稅的商人不是沒有,但數量極少,大部分商人多多少少都有偷漏稅的情況,而通州是最近的一個稅關,很多商號在通州設置分號,一來為了接貨方便,另一個是為了就近接觸通州稅官,拉攏關系,以便在稅收方面能得到照顧。

  而現在,太子到了通州,不但抓了通州稅官,而且他們名下的分號掌柜也被抓了十幾個。

  消息傳來,商人們三三五五聚在一起,商議對策。

  這其中尤其以幾家徽商最是驚慌,因為太子在通州查扣的商號,八成都是他們徽商的分號。

  “老掌柜,這可怎么辦啊?”七八個徽商聚到了領袖蔡其昌的府上,向他討教。

  蔡其昌名下的通茂糧行是京師數一數二的大糧行,雖然就蔡其昌本人來說,糧食并不是他最賺錢的生意,木材和錢莊才是,不過這并不表示他可以置身在“糧商”之外,相反,對于京惠商行在京師糧界橫插一杠,還不鳥徽商,他心中是很不滿的,不過經過李國禎事件之后,他清楚認識到了京惠商行的強大背景,此后只字不提“京惠商行”四個字,即便其他徽商不小心抬起,也會被他冷冷斥責。

  此時徽商們都惶惶,蔡其昌表面鎮定,心中卻也是驚慌不已。

  在商海里摸爬滾打了幾十年,他鼻子最是靈敏,消息也最是靈通,他隱隱已經意識到,太子在通州的大動作,怕是沖著他們徽商來的。原因嘛,當然是因為京惠糧行的糧倉已經見底,平價售糧怕是繼續不下去,而整個京營,能救京惠糧行,倉中還有大批糧食的就只有他們徽州的糧商了。

  從原因想到結果,蔡其昌清楚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

  雖然他通茂商號在通州是干凈的,倒不是他多老實,而是他主要京營的三個品種,糧米免稅,木材幾乎很難逃稅,錢莊又不經過運河,因此太子很難通過厘金稅抓到他的把柄。可是古話說的話,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太子已經惦記上他們徽商的糧食,就算他能躲過厘金稅,但他能躲過其他嗎?

  而眾徽商卻還沒有想到這一點,只是一個勁的驚恐,擔心太子會從分號查到總號,那他們就大禍臨頭了。最算沒有牢獄之災,怕也得不交欠稅和罰款。

  “都回去吧…”等眾徽商說的差不多了,蔡其昌面無表情的端起茶盞:“天塌不下來的。”

  雖然猜出了太子的用意,但蔡其昌并沒有打算立刻投降,通茂糧行是他半輩子的心血,也占了他財富的一半,他實在不甘心就這么交出去,死馬當成活馬醫,不管怎樣,他都要再去嘗試一下。

  徽商都走了,只有一人留下了,那就是蔡其昌的親家鄭宏儀。鄭宏儀在徽商中只算是一個小戶,只因為他女兒嫁給了蔡其昌的次子,被蔡其昌扶持,生意才漸漸大了起來,也才有資格和其他徽商平起平坐,剛才眾人都在之時,他不好意思的說,現在都走了,只剩他和蔡其昌兩人,他也就沒有什么好隱藏了,哭喪著臉,求蔡其昌拉他一把太子抓了他通州分號的掌柜、賬房和平素和他們商號來往比較密切的兩個官員,京師徽商中,就輸他情況最嚴重,因此他惶惶不已,但他又沒有人脈,只能請親家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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