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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4章 敬酒罰酒(2)

  就在周堪庚講話期間,一個藍綢長袍的中年人滿頭大汗的走上二樓,到鄭宏儀耳邊小聲說了一句什么,卻是鄭家店鋪的二掌柜。鄭宏儀聽完一怔,急忙起身,匆匆下樓了。

  因為府尹大人正在講話,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府尹大人身上,因此大部分人都沒有注意到鄭宏儀的匆匆離開。

  只有蔡其昌注意到了自己親家的異常和緊急情況的發生,向站在角落里的自己管家一使眼色,那管家會意,急忙追著鄭宏儀的腳步下樓了。

  “京惠糧行的借糧的條件合情合理,一旦京惠糧商不能按時還糧,本府一定會將其在京師的十二處的商鋪全部查封,議價還給諸位同仁。”

  “望諸位同心同德,共助京惠糧行渡過此難關,也解京師的糧食危局,本府替京師百姓謝謝諸位了…”

  此時,順天府尹周堪庚正好講話完畢。

  不得不說,身為順天府尹,周堪庚的身段還是比較柔軟的。當然了,也和在場糧商的背景有關,雖然大明朝重農輕商,商人是賤籍,但明中期之后,商人和士子漸漸結合,朝中很多高官的背后,都有各地大商人的影子,同樣,在每一個大商人的背后,也會有一個士紳保護傘的存在,尤其是在京師商人,他們的背后不是高官,就是勛貴,也因此,周堪庚并不敢輕易得罪他們,不然說不定就會有言官御史彈劾他,或者是哪個高官對他使絆子。

  講話完畢,周堪庚撩袍坐下,目光有意無意的看向坐在自己右側的蔡其昌,意思是:本府的話講完了,該你們這些商人表態了。

  但令周堪庚不快的是,蔡其昌居然低著頭,捻著山羊胡,假裝沒看到他的目光。

  稍微等待了一下,見蔡其昌依然沒有起身響應的意思,周堪庚臉色一沉,哼了一聲雖然他清楚知道蔡其昌在朝中有靠山,隱隱和首輔周延儒有關系,但蔡其昌居然不賣他這個順天府尹的面子,還是讓他十分惱火。

  見府尹老爺臉色不善,坐在蔡其昌身邊的一個徽商,用胳膊輕輕碰了一下蔡其昌,想要提醒他。

  但蔡其昌卻恍若不覺,依然是捻著胡須,低頭不語蔡其昌并非是想要得罪周堪庚,實在是現在的局面令他進退維谷,難以選擇。

  從下午到現在,他反復想了很多遍,已經很清楚的意識到,不拿出糧食,幫京惠糧行渡過這次危機,太子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但究竟要拿出多少,他卻難以抉擇。現在他通茂糧行的糧倉里,最少還存有數萬石的糧米,究竟出借給京惠糧行多少才合適呢?換句話說,他究竟虧多少銀子才合適呢?這個世界上,除了割肉,就屬出銀子疼了,白白將自家的糧食借給京惠商行,虧得太多了,他實在是不情愿啊…

  再說了,太子在通州查稅,可并沒有查到他通茂商行,他借糧是情意,不借糧是本分,太子應該也不敢明搶吧?

  因此,面對周堪庚的目光,蔡其昌選擇硬著頭皮假裝沒看見,心想老夫何必著急表態?先看一看眾人的表現再說。

  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止蔡其昌,其他人也都是這么想的,蔡其昌這些大糧商不說話,其他小糧商自然更不會主動跳出來出風頭了,一眼望過去,所有人都低頭喝茶或者假裝沉思,沒有一個人吱聲。

  二樓一片寂靜。

  大家都在等別人先表態。

  三樓上,唐亮恨的咬牙。

  這幫奸商,一個比一個奸。

  沒有人響應,借糧的事情好像無法推動下去,周堪庚皺起眉頭,趙敬之卻一點都不著急,依然坐的是氣定神閑。

  靜寂之中,聽見腳步聲聲,一個穿著打扮像是京惠商行伙計的健壯男子,忽然出現在二樓樓梯口,雙手端著托盤,向趙敬之行禮。趙敬之微笑點頭,然后對眾糧商說道:“我京惠商行在京師十二處店鋪的地址和房舍大小的詳細資料,都在這里了,趙二,給各位掌柜詳閱。”

  叫“趙二”的伙計聽命,輕步向前,將盤中的信箋一封封地放在各個糧商的面前。

  四五十個糧商,但并不是每個人都有,趙二好像是在看人下菜碟,有的給,有的不給,而就在他傳遞資料之中,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他粗布衣襟的領口松了,露出了里面的錦衣。

  在座的每一個糧商都是見多識廣之人,自從趙二一出現,且一直都是那種面無表情的冷峻模樣,他們便已經意識到,此人絕不是商號的伙計,沒有一個商號會用這種冰冷冷、眼神帶著刀刺的人當伙計,而當看到他粗布衣襟下的錦衣后,所有人便都明白了他的身份。

  錦衣衛!

  錦衣衛的人當然不會是京惠商行的伙計,而這一切都證明,今晚的這個酒宴,趙敬之也不是真正的東家,真正的東家是錦衣衛或者說是東宮太子府!

  想明白這一點,糧商們都臉色煞白,低頭再看手中的資料,很多人的額頭立刻就冒出了冷汗,

  并不是什么京惠商行的店鋪資料,而是他們這些商人在通州厘金局偷稅漏稅的情況。既有在他們分號中抄出的一些實物證據,也有他們分號掌柜伙計的供詞,可謂是鐵證如山,只要這些證據往刑部一交,他們這些糧商就一個也跑不了偷稅漏稅在大明朝雖然不是什么不赦的大罪,五倍的罰金也沒什么大不了,關鍵是,在信箋的最后一行,清楚寫到,以大明律,所有不知悔改的逃稅商人都將被遣送回原籍。

  大明商人是賤籍,洪武朝的時候,商人是不能隨便流動,更不可能長期住在京師的,明中期之后,對商人的管制才慢慢放松,到現在各地商人長期住在京師,北方商人長期住在揚州,已經變成是非常普遍,沒有人會覺得奇怪的事情了,但就大明律法來說,這其實是不符的糧商們或許不怕罰,但如果被遣送回原籍,那他們苦心經營的京師商業帝國就會轟然倒地,蕩然無存。

  而在信箋的最下面,都寫了一個數字,那是他們糧號的大致存糧數。

  由此可知,太子不但掌握了他們逃稅的證據,并且對他們的家底已經調查的非常清楚。

  “啊…”

  雖然竭力克制,但還是有一些膽小的糧商忍不住的輕叫了出來,更有人嚇的坐不穩,差點摔在地上。

  那一些沒有收到資料的糧商先是莫名其妙,但很快就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雖然沒有逃稅糧商那么驚慌,但他們心中的不安卻也是劇烈增加,誰知道接下來趙二還會不會拿出其他的東西。

  最尊貴的那張酒桌邊。

  周堪庚一臉驚異的望著發完信箋之后就站在樓道口,依然是面無表情的趙二,忍了很久,終于還是沒有忍住,身子微微一斜,向左手邊的趙敬之小聲詢問:“趙掌柜,這到底怎么回事?錦衣衛也插手了嗎?”

  趙敬之淡淡一笑,在他耳朵輕聲道:“大人勿驚,您坐鎮即可,其他事,不用擔心。”

  但周堪庚怎么能不擔心?

  文官和廠衛歷來都是對頭,趙二那面無表情的樣子,讓他心中陡然就升起了不安,如果讓言官們知道,今日他和糧商們見面,有錦衣衛在場,說不得會參他一本。

  但令他心安的是,趙敬之雖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但他卻聽出了趙敬之話里的意思,看來趙敬之,不,應該是太子殿下早有準備,他這個順天府尹只要坐在這里看好戲就可以。

  其實從一開始周堪庚就知道,趙敬之今晚既然敢把所有糧商都請到這里來,而且淡定自若,信心十足,就一定是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現場的這些糧商今晚不拿出糧食來,肯定是不行的,不過他卻猜不出趙敬之能用什么辦法令這些糧商低頭。直到錦衣衛出現,在場糧商看到面前的信箋,都是臉色大變之時,他才明白了怪不得太子忽然要到通州巡視,原來是和今晚的借糧有關啊。

  蔡其昌面前并沒有信箋,不過老奸巨猾的他卻已經看出了趙二的身份,并且從身邊同鄉的劇變表情中猜到了信箋里的內容。

  果然是鴻門宴。

  通州查緝果然是和京惠糧行的危機有關!

  今日不出血怕是不行了。

  一咬牙,剛想要站起,卻見人影一晃,右手邊已經有人搶先站起,卻是吳計糧行的掌柜吳德興。吳德興是一眾糧商中膽子最小的人,平常見到老鼠都會嚇得驚叫連連,為人所恥笑,此時他滿頭大汗向周堪庚拱手:“趙掌柜,我等借糧給你,你可會寫欠據?”

  趙敬之點頭,肅然道:“那是當然。而且會請府尹大人做公證。”

  吳德興一咬牙:“那好,我愿借兩千石給京惠糧行。”

  借糧雖然虧錢,但總好過血本無歸,這筆帳,糧商們還是能算清楚的。

  “謝吳掌柜。”趙敬之拱手微笑。

  周堪庚也點頭:“吳掌柜大義。”

  “不敢當…”吳德興滿頭大汗的坐下。

  “草民糧行愿借一千兩百石。”

  “草民一千五百石。”

  有人帶頭,那些驚慌的糧商也紛紛站起來,表示愿意向京惠糧行借糧。事情發展到現在,就是傻子也知道通州查緝和京惠糧行借糧的關系,為了免罪,也為了平息太子殿下的怒火,他們不得不忍痛將糧倉里的糧食借給京惠糧行,不然說不定今天半夜,刑部和順天府的衙役就會出現在他們門前。

  徽商一直都是非常有組織的,不管是平常的定價或者是擠兌其他省的糧商,他們都是集體行動,極少有單獨行動的時候,但現在,為了自保,他們也顧不上了。

  蔡其昌臉色發白,他是徽商首領,也是大糧商,對糧商們的家底非常清楚,他已經聽出,那些發言的徽商大部分都出借了八成的存糧,這實在是令他驚訝。他想不出那些信箋上究竟都寫了什么,以至于讓這些吝嗇狡猾的同鄉都乖乖地交出了糧食?

  但顧不上多想,小糧商都愿意出借一千石,他這個大糧商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不然不但會失了糧商領袖的位置,說不定還會引發東宮太子更大的怨恨,想到這里,蔡其昌再不猶豫,猛地站起,先向周堪庚行禮,再向趙敬之拱手說道:“京惠糧行平價售糧,賑濟百姓,實乃我糧商表率,老朽深為佩服。今日京惠糧行有難,我等自當相助,但京師百姓眾多,只靠京惠糧行怕是難以應對,所以老朽想和京惠糧行攜手共進,一起平價放糧,一來省去了搬運糧食之苦,二來,老朽的幾處糧店都在街道寬敞之處,利于百姓們排隊買糧,不知道趙掌柜可愿意接納?”

  借糧是虧錢,而且主動權在京惠糧行的手中,倒不如自家也來一個平價售糧,這一來不但能控制賣糧的數量,減少損失,而且也可以收獲一定的好名聲不得不承認,蔡其昌果然是老奸巨猾,想的很周到。

  趙敬之微笑:“那最好不過了,不知道老掌柜倉中還有多少存糧?”

  “大約一萬石…”蔡其昌猶豫了一下。

  趙敬之卻好像沒有看穿他的謊言,微笑道:“那就請老掌柜放一萬石,趙某替百姓謝過老掌柜。”

  周堪庚卻是看穿了蔡其昌的謊言,冷笑一聲,嘲諷道:“老掌柜仁義。”

  蔡其昌額頭冒汗,急忙躬身作揖:“草民當不起。”

  其他糧商都是懊惱,早知道他們也學蔡其昌就好了,自家平價售糧,但每天究竟賣多少糧,又有誰能知道呢?說不得能保住大部分的糧食,現在倒好,糧食全都借給京惠糧行,他們一絲一毫的假也做不了了。

  三樓之上,唐亮冷笑撇嘴。

  蔡其昌的算盤打的精,明著一萬石,但誰又知道,他又究竟會賣出多少呢?

  而且通茂糧行糧倉里的糧食最少有四萬石,但蔡其昌卻只愿意拿出一萬石,由此可知,蔡其昌還保持著很大的僥幸心理,有蒙混過關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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