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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拿,拿三支狼,狼毫筆。一,一塊墨錠......”東市一家書墨坊前,一位身穿漿洗都發白太學服的學子,摸索著從袖中摸出幾枚五銖錢。

  他的動作很慢,一枚一枚數清楚錢后,又對著店家客氣一笑。

  漢代的店家大多沒狗眼看人低的德行,畢竟他們身份地位很低,開門做生意就是為了混口飯吃。

  所以店家也沒計較這學子說話極慢、掏錢啰嗦,而是恭敬地將狼毫筆和墨錠取出,準備交給那學子。

  本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買賣場景,可就在此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出現了:“嘁.....最便宜的狼毫硬筆,天冷就凍住了,寫出的字也晦澀分叉。還有這墨錠......”

  一位身穿......呃,也是布衣,腰間還捆著黑繩的少年,蠻橫地擠到了那學子身前,拿起那塊墨錠聞了聞,一副嫌棄的模樣:“一股子臭味,比松煙墨差了不知幾何!”

  說著,他便趾高氣揚地對店家言道:“拿十支上乘的宣筆,兩塊松煙墨來。”

  制作上乘的宣筆所用的乃是兔毛,為秋天所捕獲的長年在山澗野外,專吃野竹之葉、專飲山泉之水的成年雄性毛兔之毛。且只能選其脊背上,一小撮黑色彈性極強的雙箭毛。可以說少之又少,取之不易。

  至于松煙墨,也乃文房四寶中的珍品。

  系用松木燒出的煙灰拌之以漆、膠而制成,不僅色澤光亮,墨還有松木的香氣,潤泅如煙,故而得名。

  馬鈞此時仔細看向那少年,只見少年衣著雖不華貴,可腰間佩玉、出手闊綽,明白這應是哪家守喪的公子。

  人家不是沒錢,只是礙于孝制,才不能穿綢披帛。

  對于這種囂張的有錢人,性子平和甚至懦弱的馬鈞,一向有多遠躲多遠。拿了自己的筆墨后,他就打算離去。

  可沒想到就在轉身之時,那少年因為離他太近,就被撞了一下——其實說撞也不確切,就是挨著了一下。

  然而就是那輕微的一下,少年腰間的佩玉掉落在地,叮鈴碎成了幾塊。

  一下子,空氣就有些凝固了。

  馬鈞越是情急,越是說不出話。那少年卻愣了一下后,忽然放聲大哭了起來,表情撕心裂肺的那種,捧著地上的碎玉道:“父親,孩兒不孝啊!”

  “你留給我這價值連城的羊脂白玉,就這么被人給弄碎了啊!......父親,你給我取名為瑾,就是希望孩兒溫潤如玉,做個謙謙君子。可想不到孩兒還沒做成君子,卻先成了不孝子!......”

  這一聲狼嚎,頓時引來大批的吃瓜群眾。一聽是亡父傳下來的美玉被摔碎了,當時議論紛紛,紛紛譴責馬鈞不小心。

  “這,這位公子,是,是在下莽,莽撞......”

  馬鈞是個老實孩子,根本沒想過那玉怎么輕易就從腰間摔碎了,上來就把錯往自己身上攬:“在,在下賠,賠償便是了。”

  可不料,那少年好似悲痛到失了條理,大叫道:“你是我爹啊?......就算能賠了我的玉,能賠出先父對我的一番殷切期望?”

  “這?......”這下非但馬鈞不知如何是好,就連圍觀群眾也覺得有道理:是啊,那可是人家先父留下的遺物,豈是一塊玉那么簡單?

  也就是這個時候,人群中還突然跑出十幾個拿刀的游俠來。一個個還都虎背熊腰,面相兇惡。

  可為首一人,似乎沒臉見人的樣子,竟然還蒙著個臉。

  然而,他還是裝模作樣地喝道:“不錯,這位學子雖是不小心,可這位公子說的也沒錯,此事決非一塊玉那么簡單!”

  馬鈞本來就是個不愛惹事之人,一下被這么多人圍觀指責,還被十幾條大漢包圍,愈加想著趕緊解決此事,六神無主地向那少年問道:“那,那公子你說......這,這該如何是好?”

  “我,我哪里知道!.......”

  少年卻還是哭,一副上癮的樣子,西施捧心一樣捧著那塊碎玉繼續嚎道:“我的父親誒......孩兒不孝,罪該萬死啊!”

  游俠的首領似乎看不過去了,先羞愧地捂了下臉,然后又握緊了手中的刀,似乎想砍了那公子。

  不過深吸一口氣后,他還是開口道:“這位公子,哭嚎解決不了問題。不如就讓這位學子賠償兩倍美玉的價錢,你看如何?”

  少年一聽,馬上收了哭腔,點頭道:“嗯,兩倍的價錢還行。我拿著買兩塊玉,一塊玉奉在先父靈位前謝罪,一塊再自己戴著,也算有個交代了。”

  可馬鈞卻愁眉苦臉起來,因為玉這東西在漢代價錢太虛了,有的寒門學子為抬高身價,隨便百枚五銖錢就能買一塊。可真正豪門貴族子弟的美玉,說價值千金有些過了,但百金卻是有的。

  而眼前這位公子,買筆墨都要最好的,明顯就不是那種差錢的人。

  但再愁也得解決,總不能丟了自己的名聲,馬鈞便開口道:“公,公子,這,這玉......”

  “一共二百金,你也別結巴費勁了。這玉可是真正的羊脂美玉,若覺得我坑你,可拿去讓玉器行的老板鑒別一番。”

  “二,二百金?”馬鈞一下面色慘白,心中頓時掀起了萬頃巨浪。

  漢代錢幣制度,幣分二等,黃金為上幣,銅錢為下幣。銅錢為五銖錢,重如其文,而二十四銖等于一兩。

  至于黃金兌換五銖錢,則約莫一兩黃金價值百枚五銖錢。二百金就是二百兩黃金,兩萬枚五銖錢。

  兩萬錢多嗎?

  也不多的,就是在雒陽買一套普通宅院,或者一匹馬、一個美婢歌姬的價格。對于豪門子弟來說,不過揮揮手的事。

  可對于馬鈞來說......嗯,反正何瑾前世的時候,聽說年輕人都不想努力了。因為他們算了算,努力一輩子,都不可能在京城買上一套房。

  這種情況換在馬鈞身上,也是差不多的:“這,這么多錢......在,在下就是一輩子當牛做馬,都掙不到啊。”

  “誒......年輕人不要妄自菲薄嘛。自信點,不用當牛做馬一輩子的。”

  可那公子卻笑了,從懷中掏出一份寫好的券書,誘惑道:“來,簽了字,咱們今天就沒事兒了。”

  馬鈞掃過那篇券書,忽然心中不知該是何等滋味,哭笑不得。

  因為這份賣身契的待遇,寫得實在太優渥了:一月給四百錢,還包吃住。另外末尾還有一條,便是一切發明創造歸主家所有,但他可以領分成。

  馬鈞快速算了算,一月四百錢,兩萬錢要還五十個月,也就是四年多的時間。眼下自己不知何時才能在雒陽揚名,窮困潦倒,能遇到這么一位主家好像......挺幸運的呢。

  只是,此事也太奇怪了吧?

  包吃住給四百錢,就算是西席或帳房管家這樣的,也不會如此之多。還有什么發明創造的,這公子到底想讓自己干什么?

  猶豫之間,馬鈞就不敢簽,怕把自己一輩子搭進去。而且,有了給人當僮奴的經歷后,揚名就更難了。

  但那少年卻看出了他的遲疑,黑下臉道:“不想簽就見官。有了罪名在身,日后別說想揚名,先想想在大牢里能不能活下來罷!”

  他話音一落,那些游俠們也上前了一步,威逼馬鈞道:“小子,別不識好歹。聽人勸,才能吃飽飯!”

  這下圍觀群眾也不敢圍觀了,都看出事情沒那么簡單。

  馬鈞勢單力薄,又根本毫無辦法,只能哆哆嗦嗦地簽了券書,然后愁眉苦臉地向那少年問道:“公子,不,主公......屬下現在要作何?”

  “作啥?該干嘛干嘛唄......”

  說著,這公子就將十支宣筆和兩塊松煙墨塞給馬鈞,臉上頓時笑呵呵起來,溫煦如初夏的暖陽:“你不是在太學讀書嘛,拿著這些筆墨好好讀。”

  “另外別住他們那里的宿舍了,條件太差,伙食也不好。我府中地方大著呢,來府上給你安排個中庭的高檔房。”

  “對了,此番出來還有啥要買的沒?......有就盡管開口,咱剛掙了一筆錢,才能買了這塊玉來坑你......呃,我的意思是,你要啥都給你買。”

  馬鈞就抱著宣筆和松煙墨,一臉的懵懂外加幽怨,終于想明白后才言道:“主公,其實用不著坑的。就,就主公那條件,屬下求都求不來......”

  “沒事兒,就當砸了聽個響兒。而且舍不孩子也套不了狼,沒有那塊玉,怎能先拴住你四年?至于四年后,除非你腦子有坑,否則絕不會跑了......”

  “那,那主公乃何人?”說了半天馬鈞才意識到,自己還不知主公的名字呢。

  “哦......我叫何瑾,故大將軍次子,家就住在步廣里。你別磨蹭了,趕緊回去收拾收拾,今兒就搬過來哈。”

  樂呵呵地推著送走還想再問的馬鈞,何瑾已高興得眉開眼笑,轉頭又對圍觀的吃瓜群眾道:“多謝諸位助攻哈。散了,都散了吧,沒瓜讓你們吃了......”

  話剛說一半,他的臉就僵了。

  因為人群逐漸散開后,他看到一輛精致的香車。里面坐著的蔡琰,正一臉恬淡地放下車簾。

  那一瞬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但最起碼,何瑾知道這坑蒙拐騙之事,絕不會給蔡琰留下啥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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