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辰南的話,原力神色一點點凝固,僵硬。
他滿以為時隔這么久,他可以更平靜的看待那一夜的暴行,可現在,卻因他一句話,就將那回憶點點滴滴全部撈了出來。
“之前發生在基地市內的一場場行動,是由不同勢力策劃的,有的行動之前他們會通一下聲氣,有的行動卻并不會通知旁人,自己悄悄的就做了,除了下命令的人和執行者,再無旁人知道,而這次他們折損的人手實在太多,這讓之前發生在基地市的許多暴恐性質的事件成為無頭公案,即便是想追查,也都進展不下去。齊熙媛也不可能一直抓著這件事不放,這次伏擊,很可能就是她最后的、含恨發泄的一擊。”
“所以,只要你自己不再她面前暴露什么,這件事基本也就過去了。”
看到辰南一臉關切叮囑的模樣,原力真不知該哭該笑。
最終,他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辰叔,我都不知道你這是在提點我還是故意害我,在你給我說這話之前,我連齊熙媛是誰都不知道,自然更不可能有什么馬腳可露,可現在,被你這么一提醒,我真擔心和她碰了面,我走路都得變成順拐。”
辰南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我是怕明日有人會借這次背信伏擊之事責難她,到那是你再知道這其中的原委,露出什么破綻被人看出來可就不好了…我現在告訴你,讓你提前心里有個準備,總比那種局面好些。
可不要覺得這種小細節無人在意,我見過太多人在一些小細節上吃大虧。”
說到這里,他見原力依然有些不甚上心的態度,忍不住道:“你現在有個很大的缺點知道是什么嗎?”
“是什么?”原力自己都忍不住好奇。
“你還把自己當成一個無關緊要,沒有太多人關注在意的小人物!能被陳旈奇鄭重其事的留下來,就足以說明你的身份地位。
明日,當你坐在自己的位置,你不會知道,暗中到底有多少眼睛在關注你,研究你,你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動作,說不定都有專家級的人物仔細研究!
我這可不是說笑,對咱們這些受到守備軍暗助趁著這次空隙新崛起的勢力,與那些老牌勢力之間,咱們最大的優勢就是他們站在明處,風格習性都被對手了解透了,而對我們,他們幾乎都是一無所知。
只要有機會,他們絕對恨不得把咱們放在顯微鏡下來研究。
這是咱們第一次公開集體露面,而且,包含著最重要的立場站隊,他們絕對不會錯過這個可集中了解我們的機會。
所以,在那時候,你以為自己一個細微的、不為人知的表情變化,很可能就被人解讀出你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沒…沒這么夸張吧?”原力的臉色再次一點點僵硬凝固起來。
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不懂得如何掌控自己的面部表情了。
上學時他的成績雖然不是太好,但從學校的圖書館借閱的各種亂七八糟的雜書并不少。
不知道從什么書中看到過,對于一個毫無經驗的“素人”來說,他的一個眼神改變,臉部肌肉的微妙調整、肢體體態的變化…,都會真實的反映出其內心。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坐在臺上,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神色、每一個坐姿手勢的變化,都被人以解剖般的態度進行精確審慎的分析研究。
他突然有些不想去了。
辰南看他這模樣,笑道:“我就是提醒你一下,這方面注意點,只要你提前有了防備,也就沒什么大不了的。”
原力面無表情,根本看不出內心什么態度。
次日,辰南再次敲響原力房門,當房門打開,看到原力的瞬間,他微微有些驚訝:“你什么時候去配了副眼鏡,乍看上去整個人都變了一樣。”
原力道:“昨晚聽了你的話后連夜去一家商場買的。”
他配的這副眼鏡有點淡淡的茶色,外人想要看他眼神變化,只能看到一個反光的鏡面。
要是這樣還能被人窺出眼神變化,原力也無話可說。
說了兩句,辰南又看向他的臉頰,若有所思的道:“你臉皮這效果又是怎么做到的?”
多處了一會兒,他才發覺,從開始到現在,原力的神色都是淡淡的,恍若平常,卻沒有一點變化。
面癱了。
原力道:“我能夠一定程度的控制面部皮膚肌肉。”
當然,這是他謙虛的說辭。
“你還真是有心了。”
辰南徹底無語,他是真沒想到,自己隨口提的一點,原力如此上心,應對的還如此妥當。
他自己都自愧不如,就是換了他,能做的也就是將情緒和表情收斂一下,不要過分外露而已。
很快,原力辰南還有同樓層的其他人被人引到一個專門的大廳。
大廳中,設有過百之數的桌椅,每個桌前都放有特定的身份標識。
辰南被徑直引到桌上放有“開陽獵團、確山會”標識的座位上,原力就緊挨著他坐下,他身前的標識是“巨門本草集團”。
而就在入座之前,原力還看到隨他們一同下樓的眾人陸續坐進旁邊一個個標識明確的座位之后。
原力心中,莫名浮現出一個詞。
新貴。
大廳中的座次,隱隱呈對稱分部,坐在位置上,原力能夠很清楚的看到對面很多座位,此刻都還空著,上面貼著一個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宏遠重工,湘桂圓,綠源藥業,德凱機械…
在某一個領域,這些名字幾乎就等同于基地市的“天”,因為只要在那個領域內,你抬頭仰望,都能看到它的身影,很可能也只能看到它的身影。
財團。
可與財團競爭的,也只有財團。
而除了很少的情況,他們彼此之間的競爭講究的是個“點到即止”,稍微有所接觸、試探、碰撞之后,就各自有默契的細分出一個領域范圍,彼此互相劃好“地盤”,當然,爭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的情況也有,但總體來說,這反而不是常態。
原本,不同的財團勢力之間,相互鍥合,將整個基地市的天空鑲嵌得嚴絲合縫,已經沒有一點空隙余地。
而現在,隨著很大一部分被趁機驅逐,借著這次良機一腳踢開,再加上又有一些新興勢力冒頭,讓這片原本嚴絲合縫,難以改變的天空,有了一次可改變、可調整的良機。
他們入場之時,其他人也在專人的引導下陸續入場。
每一個標明勢力所屬的長桌,并沒有具體的人數限制,有的直接帶了三五人入場,就這么坐在他們對面,一個個目光沉毅犀利,向他們對視過來。
有那么一瞬間,還真有種人多勢眾的感覺。
不過,很快,由陳旈奇和另外六位中老年帶隊,一行數十人一次性走來,陸續坐到他們旁邊的位置,那種因人數不對稱而帶來的壓迫感瞬間消散。
而且,隨著他們的進入,那些投注在他們身上的目光,也全都被吸引了過去。
他們分別在不同的標識長桌后落座。
守備軍鐵圍堡東北防區、守備軍鐵圍堡正北防區、守備軍鐵圍堡西北防區…守備軍后勤處、統轄局一處、二處…民政署一區、二區…調制院…
多半都帶著編號的稱謂,看上去沒那些財團有聲勢,可這些機構,隨便拎出任何一個,都是龐然大物,并不比一個財團勢力稍差,更重要的是,他們還是一個整體。
原本在整體數量上,這邊還要少一些,可這次,財團勢力一邊,被逐走了一部分,而守備軍統轄局一邊,卻新增了一些人,一增一減,更顯平衡。
陳旈奇和其中兩個老者,走到一個只標明“守備軍”后面沒有任何后綴編號的長桌后,另外兩位在“統轄局”長桌后落座,最后一位在“民政署”長桌后落座。
這幾位老者入座之后,身子微微往后一仰,雙手虛虛的抄在懷中,一副“我只是來坐鎮,不做具體表態發言”的姿態。
陳旈奇輕咳一聲,很有覺悟的主動開口,道:“今年一整年,咱們基地市經歷了些什么,咱們大家都心知肚明。折騰了一整年,特別是前幾天那起事,說明咱們自己關起門來折騰,也難防備有外人來打咱們主意。而咱們基地市說來很大,可能搞事、敢搞事的,也都在這里。咱們今天也不玩虛的,就是要趕在今年這最后一天,將一些問題攤開來,挑明了講個通透。”
“首先,我要宣讀幾條經過反復論證,不容改變的基本底線,這是今天后續一切磋商的基礎。”
說到這里,取出一張被反復對折的紙,小心的放在身前桌面,小心的攤開,似乎其有千鈞的重量。
“第一,正名。
統轄局、民政署、守備軍這些機構,從紫楓基地市建市之日起,就已經事實上充當著官方行政中的某一種角色,行使著職責,從明年1月1日起,也就是明天,我們將正式發布文告,告知所有基地市民,正式確立統轄局、民政署、守備軍等在紫楓基地市的行政管理資格,且我們將根據實際的管理需要、改組、整并、新增一些機構。”
財團勢力一方靜靜地聽著,沒有人提出任何異議。
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沒什么可說的。
“第二,鐵圍防線外移。”
他這話剛一出口,對面原本穩坐如泥菩薩的各財團勢力代表,甚至是直接負責人就都坐不住了,瞬間炸了鍋。
“移多少?”
“終究要從我們身上割肉了嗎!”
“砰砰砰——”陳旈奇輕輕敲著桌面,可聲音傳入眾人耳中,卻如同一枚枚旱天雷在腦海中炸響,將滿屋子的嘈雜聲瞬間壓下,很快,大廳中再次恢復了安靜。
“安靜,聽我把話說完!”陳旈奇面色不改,依然平靜的說道,似乎剛才突然而起的騷動沒有對他造成絲毫影響。
“我們基地市現有人口兩億九千七百多萬,依照現在的增長速度,三年之后,必破三億。
而有兩億六千萬左右的人口,都處在始終吃不飽飯的邊緣,一直領著民政署制定的最低生活標準度日。這最低生活標準低到了什么程度?也就勉強讓人餓不死。不了解的自己下去多了解,我這里不做詳細說明。
另外,我要正告各位,我在這里說得都是鐵一般的經得起反復驗證的事實,我希望你們有異議也給我將事實,不要扯歪理,如果不了解不懂,更不要起哄反對,咱們今天是抱著解決事情的態度將大家聚過來的,要是有人不樂意看見這個,故意搗蛋,那我們只能請你出去。”
說到這里,陳旈奇道:
“造成這個原因,是多方面的。最根本的一條,就是人口增長了,耕種區的面積卻沒有增長,甚至曾一度出現了逆增長。
咱們基地市建市之初,人口僅有不足五千萬。而在當時,我們定下了主城區、耕種區、鐵圍防線的位置和范圍,最初十年,我們還未關閉移民通道,陸續有大量人口遷入,而后,雖然關閉了移民通道,可因為持續的鼓勵生育,人口增長速度迅猛,五十年間增長了足足六倍。
我們花了數年時間,發動全民力量,將鐵圍防線內部可耕種土地盡數開墾,得到一百多萬公頃的土地,且隨著我們不斷熟悉這片土地的習性,耕種技術也更加成熟,確實過了幾年比較好的日子,可隨著人口迅速增加,耕種區面積卻沒有增加,壓力迅速增大,甚至因為人口增長超過了設計預期,規劃的城區范圍已經不足以容納新增的人口,城區范圍擴張,讓耕種區的土地更加緊張。
也是在這樣的壓力下,我們想了許多辦法來緩解這種局面。
擴大耕種范圍,逐漸的,在屯墾體系之外,又新增了墾荒體系、戰墾體系,硬性要求屯墾田莊只種高產量的主糧,其他作物不能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