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我們盡可能的將集中在城區內的人口壓力轉往更外圍區域。可是,這一切的努力,在日益增長的人口壓力面前,顯得越來越微不足道,平均分發到每人手上的糧食,越來越少。而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鐵圍防線外移,將耕種區的面積增大。在這次之前,我們就已經三次提出這個建議,但都被你們否掉,用一些隔靴搔癢的辦法糊弄過去,這一次,這個方案必須落實!”
陳旈奇手按桌面,直視對面的財團勢力代表,態度堅決。
不僅是他,坐在他身旁身后的所有人,都為他這態度背書。
似乎感受到了他們的態度,財團勢力代表一方開始低聲私語。
陳旈奇也不打斷他們的交流,反而道:“好了,大家先休息半個小時,可以私下交流溝通一下。”
說完,他主動起身離開,坐在他同側的一干人也都很有默契的離開,將交流的空間主動留給對方。
這場關系到基地市未來的會議雖然籌備倉促,但很多工作還是做得非常細致,留下了充足的給眾人交流溝通的空間。
原力和辰南直接進入旁邊一間小茶室。
原力問出心中疑惑:“這鐵圍防線外移,對他們有什么根本傷害嗎,怎么反應這么激烈?”
辰南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感慨了一句,“財團勢力一方和守備軍統轄局一方的矛盾是多方面的,不過,我覺得這也沒什么不好,兩個聲音總比只能聽見一種聲音要讓人踏實。”
而后,這才解釋道:“如果說,他們在關于修行者與普通人的地位定位問題上的矛盾,算是一個長遠的、既包含有利益之爭也有理念之爭的龐大話題,那么,在鐵圍防線外移這一點上,是近在眼前的,也是最徹底的利益問題。”
“你覺得對他們沒什么傷害?呵呵,這傷害可大了,一方面,會直接損傷他們的利益,而且,這種損傷不是一兩點,另一方面,這會直接加強統轄局、守備軍的力量,這種加強也不是一點兩點,是極大的加強。
一正一負,一方面是自己變得更弱小,另一方面卻是對手變得更強大,你說他們反應能不激烈嗎?”
“你給我詳細說說。”原力以前還真沒關注過這個問題,現在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事,顯得很是好奇。
“細究起來,這里面還包含著幾層因素:
第一,鐵圍防線的根本目的,乃是為了防止荒野中各種妖獸野物的沖擊,而妖獸野物的沖擊,是不講究什么規律章法的。要防備,就要做好隨時隨地有從四面八方沖擊過來的可能,這就只能采取最呆笨的辦法,直接在外面圍一圈!
而以成群結隊的妖獸的實力,獸潮的沖擊力,破壞力,只能是大量修行者長期定點駐守,沿著整個防線,形成一個個彼此貫通一氣的節點,這是唯一的辦法,修筑防御工事,效果差,而且耗費更是無窮,更不足取。
經過實際驗證,在鐵圍防線上,相鄰鐵圍堡之間的最大距離不宜超過十公里,這涉及到每個鐵圍堡本身的管理及后勤,與周圍鐵圍堡的協作共同防御,遇到危險彼此相互支援等多方面的綜合考量。”
說到這里,辰南用手指蘸了些茶水,在桌上畫了圓,而后,又在這圓外畫了個更大的圓。
“一個很簡單的算術題,半徑每增大一份,周長就要增長六分有余,而鐵圍堡之間的距離不能增大,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增大鐵圍堡的數量,換而言之,就是增加守備軍的數量。
而且以當前基地市的現狀,鐵圍防線一旦準備外移,那就不是一公里兩公里的事,甚至十公里都解決不了,既然要做,那就要一步到位,甚至考慮得更長久些,將未來一兩代人的問題都考慮到,那就更大了,鐵圍堡要新增多少?守備軍又要擴增多少?”
原力稍微想象了下,即便他數學能力很差,但也隱約感覺到了這里的問題,隨著鐵圍防線外移,守備軍的實力怕不是要成倍的增長了。
辰南伸出右手,屈起一根手指,而后,又屈起第二根。
“這還只是第一個因素,第二個,就是關于耕種土地所有權的事。
有一個大家默認的規則,鐵圍防線不是一家一姓的私物,是以整個基地市的力量建立起來的守護整個基地市的安危,那么,處在鐵圍防線內部安全區內的一切可耕種土地,就沒有屬于私人的說法,這是公田,這也是民政署對耕種區統一規劃、統一收割,并將其中出產作為惠及每一個基地市民的福利政策的情理、法理層面的依據。
而鐵圍防線外圍,那些被開墾出來的墾荒田莊、戰墾田莊,算是私田,誰開墾的、誰守護的就是誰的。
一旦鐵圍防線外移,毫無疑問,會有大量墾荒田莊被囊括進去,無論用什么辦法,這些‘私田’都會轉換成為‘公田’,因為鐵圍防線外移的根本目的就是這個。
哪怕很可能會獲得一部分補償,可將自己花大量精力由‘生’轉‘熟’的土地拱手讓出,你覺得又有幾人會愿意?”
說到這里,辰南不無感慨道:
“拋開這些利益之爭,不管誰吃虧誰占便宜,這都算是一次基地市幾十年成果的一次大兌現。
將各家用數十年時間花大心血開辟出來的土地轉變成為整個基地市的養料,而實力比之當初也更強許多的他們自不可能原地踏步,必然會分出大量財力人力去新的鐵圍防線之外開辟新的墾荒田莊,將底蘊兌換成真正的實力。
其實,我覺得這樣沒什么不好,把力量用在不斷深入荒野開拓上本就是正道,隨著他們逐漸強大強勢,漸漸將精力用在如何鞏固確保自己的壟斷地位上,反而漸漸變得作風保守、進取心大減,實力比之當初增強了,銳氣反而不及當年,這樣從根子上來一次清洗,也不失為一件好事。畢竟,基地市也不可能真的讓他們吃虧,不過是賺多賺少而已。”
辰南最后屈起第三根手指。
“第三,雙方對人的爭奪。這一點表現得更隱晦,但卻同樣關乎重大。”
聽到這里,原力眼神微微一瞇。
不過,他沒有打斷詢問,而是更認真的聽著。
“人是會為自己找出路的,生活窘困,只能以低保度日,或許有很大一部分甘于如此,可更有人不甘于此,他們會去尋找更好的出路。
因為隸屬于各家勢力私有的墾荒區土地的產出很少外流,一般只用于內部。
你若入職一家財團勢力的公司,不僅收入更高,而且,還能夠買到更加豐富齊全的果蔬糖油等制品,生活質量高出一大截,有了這層對比,換誰都想長期呆在這樣的勢力麾下,哪怕簽訂的合同有些苛刻也無所謂,總比外面哪怕有錢買個瓜果蔬菜都還有個限額的生活強。這其實就是換了一種形式的長工佃農。
這道理他們自己也懂,只要有更好的選擇,誰愿意如此呢?
而只要鐵圍防線外移,耕種區的面積大增,各種物資極大的豐富,在底層中資源緊缺的現象將大減…到那個時候,人心將如何選擇,不言自明。其他且不說,到時候,基地市民與財團勢力之間,將恢復成更加平等的雇傭與工作的關系。而不是現在這樣,在很大程度上有著人身綁定的成分。他們想要招攬人才,要么將以前顯得苛刻的條件變得寬松,要么就開出更有誠意、讓人無法拒絕的價碼出來。”
最后,辰南總結道:“鐵圍防線外移,我能想到的,影響最大的就是這三個方面…其他大大小小的影響還有很多,不過,都沒有這三個表現得這么鮮明,也就不必說了。”
聽了他的一番述說,原力心中豁然開朗。
真的是沒想到,一個在他看來,非常單純的鐵圍防線外移,背后牽扯到的問題這么深,這么大,幾乎和基地市所有老大難、或者是敏感的問題掛上了鉤。
難怪陳旈奇要如此鄭重其事的在一開始就將這問題“哐啷”的砸在大家伙的桌子上,以近乎亮刀子威脅的姿態逼著大家表態啊——若這個都通不過,那后面的大家也就甭談了。
而在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有很明確的認知,談不攏的后果都是清清楚楚。
一旦談不攏,就只有崩,整個基地市都要崩。
“難怪他們反應那么激烈,這是一刀刀都在往他們心坎上捅啊…你覺得,對于這樣的提議,他們會同意嗎?”原力問道。
“當然會同意,只不過是擴多擴少的問題。這個問題乃是橫在基地市幾十年都未曾消化解決的老大難問題,你覺得他們不知道嗎?他們更知道一個事實,若再不提高公田的數量,基地市真的要餓死人了,到了那時,誰又能夠得個好?這個道理他們甚至比我們更早就明白,一直沒有松口退步,不過是想要再多撐一會兒,沒把人們逼到極限,就舍不得吐出已經吃掉的利益,同時,也是在向這邊展示態度,想以此謀求更多…而現在,已經快到極限了。”
道理大家都懂,比誰都有先見之明,也知道怎么做是最好的選擇,甚至是唯一的選擇,卻硬是要拖挨到最后一刻。
明悟這點,原力突然感覺有些心累。
這樣的場合,雖然只是正式出席了半小時不到的時間,他就感覺心累異常。
他突然想起自己心目中的“豐盛大餐”,一大碗不限量只管飽的面條,沒有蔬菜,有點綠色蔥花就是意外之喜,再弄一點鹽,然后,舀一大勺帶著濃濃腥味的油脂。
他將這樣的食物都當做享受,只因為他就是長期領救濟、領最低生活物資長大的。
現在結合辰南講述的事實,他的心情莫名。
因為你們,讓我“審美標準”都扭曲了,多受了這么多年的苦楚,而像我這樣的人又有多少呢?
“一個本來簡單的事情,偏要搞得這么復雜,都不嫌累的嗎?…這樣的場合確實不適合我,回去后,我還是老老實實搞我的修行吧,我的道路本來也不在這里,那才是我的正途。”
一時間,他甚至有種“這是哪,我在哪,我為什么要出現在這里,我真傻”的錯覺。
我本就不該出現在這里。
醒悟過來的他心中如此想到。
不過,這次來都來了,也沒什么好說的,就是為了給陳旈奇撐場子也得坐完全程。
重新回到座位上,他甚至沒有刻意控制面部皮膚和肌肉,整個人就已經處于一種面無表情的木然狀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看著雙方毫不謙讓,你來我往的爭執辯駁,討價還價。
最后,鐵圍防線外移這項提議終究還是通過了,雙方達成一致。
守備軍一方給出的讓步和承諾也不小,也恰如辰南說說,并沒有讓那些財團勢力真正吃虧,若只是將從荒野中開辟一片生地變成熟地當成一門生意,那些勢力已經大賺特賺。
而且,按照約定,他們只需要將拿到的酬勞中的一半就足以組建起一只更大開拓隊伍向荒野進發,再次將更多的生地做“熟”。
解決一個問題就過一個問題。
哪怕這個議題牽動太多的利益和人心,可在此刻,過了就是過了,沒有一點拖拉。
看陳旈奇的態度,似乎真有要借此機會,將許多老大難的問題統統捋一遍的意思,能解決的都要盡量解決掉。
“第三個,就是關于修行者特權地位的明確和普通人基本權益的保障,要制定一個明確的、不含糊其辭的標準。”
“第四個,就是城區擴建問題,這涉及的方面也很復雜,我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都住在主城區,中心城區倒還好,問題主要集中在外城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