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距離撫順大約一百里地,騎馬的話大約一個時辰就到。
李元一隊人馬陣型錯落,分成三隊,前面五騎負責開路,中間十騎將熊廷弼等人圍在中間,后方五個騎兵,負責押后,三個隊伍之間大約相隔一里地,李元就跟在熊廷弼那一隊,另外還有大約五個騎兵,分散在外圍進行偵察。
大約行進了五十余里,李元等人便進入大明軍隊控制薄弱地帶,熊廷弼下令放緩行近速度,撫順的地形,對于他以后的復遼方案有關鍵性作用,現在掌握了第一手資料,朝堂之上就有了說服諸位閣臣與圣上的資本。空口大白話說了可沒有人去信,也沒有人擔得起這個責任。
此行熊廷弼也帶了一位地理方面專家,通過繪制地形圖就可以對遼東地界的詳盡情況進行了解,另外,李元也有些用處。
看著遼東大地蕭瑟凋敝的景色,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熊廷弼心中一陣抽痛:“李成梁其罪當誅!”
若不是李成梁縱容,建奴狼子野心,以怨報德,公然于挑起事端,侵吞遼東土地,百姓,燒殺搶掠,毀城破地,此時的撫順還是遼東地區最大的馬市與互市場所,一年的交易額供給遼東的財政十有二三。
熊廷弼默然想到:“若沒有戰事,渾河平原百姓不致流離失所,如今民眾顛沛,江河倒懸,不止為報皇恩,吾輩儒者夙愿當是河清海晏,萬世太平!”
自熊廷弼任遼東經略以來,撫順,清河,開源,鐵嶺之地的百姓遷徙,編戶都在籌備建設之中,遼東大地的戰亂使得大批田地無人耕種,熊廷弼整合土地,從新編纂土地鱗冊,劃田分地,難民來了之后,有田可種,免收一歲賦稅,方可使得休養生息。
但是熊廷弼此舉亦得罪了遼東大地上的氏族豪紳,明中暗里的阻礙,威脅層出不窮,有些世家大族在遼東深耕數代,根本不是一個空降官員可以撼動的,但是熊廷弼并不畏懼,死則死矣,為大義死,死得其所。而且熊廷弼于萬歷皇帝親授權柄,赴任遼東之前,萬歷皇帝欽賜尚方寶劍,可有便宜行事之權,故熊廷弼有進行改革的勇氣與權力。
遼東事急,不加以遏制,恐有顛覆之患。
李元跟在大隊人馬后面,看著遼東大地的深秋之景,心中也是一片蕭索,但是他是擔心的不是遼東百姓,遼東百姓的事情不是他現在可以管的事情,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能實施,況且他也沒有什么施政經驗,目前來說,李元最關心的是,依靠如今明軍的裝配,在這冬風凌冽的大地上,本就不堪的戰力還能發揮出多少?
撫順城很快到了,跟著大隊人馬,李元第一次走進撫順城。
當年撫順游擊李永芳投降之前,其實心中有些算計,簡而言之,就是騎墻,待價而沽。如果建奴只是打打秋風,并不是想要拼死攻城,那他這邊可以象征性抵抗一下,待建奴出走,再做樣子追擊一番,斬殺幾個百姓,上報軍功了事,但是沒想到建奴準備充分,攻勢之猛,令李永芳肝膽俱裂,且城中又有間諜作為內應,撫順城告破是遲早的事,故而李永芳下決心獻城而出。
撫順百姓在城池告破之后被建奴劫掠,沒有來得及逃走的,全部遷往赫圖阿拉進行奴役,人口,牛馬,糧草,財貨,數以十萬計,使得建州為之一飽,野心也隨之大漲。
撫摸著城墻殘垣,李元腦中浮現出殺聲震天的場景,縱然主官貪生怕死,但是一批一批的大明兵卒依然悍不畏死地沖向建州騎兵,縱然衣不蔽體,兵刃殘斷,但是他們沖向敵人的時候義無反顧,只想要在身后留下一片安寧之地。
他們保護的,不是那遠在京城皇宮內院數十年不上朝的萬歷皇帝,也不是滿嘴之乎者也,身著禽獸袍服的高官氏族,他們守護的是身后朝夕相處的親人,朋友,尚在襁褓的小兒子,隔壁家伶俐乖巧的小丫頭,對門那個時常笑呵呵給別人幫忙的嬸嬸,還有腳下生養他們的土地,手持銹跡斑斑的兵刃,兵卒一片又一片的倒下,在建州兵鋒之下,收割生命如同割去一茬麥苗,作戰方式的碾壓,結果令人絕望。
李元攥緊了拳頭,看著腳下焦黑的土地,一股悲切之感從內心深處涌出,我們的百姓到底還要遭受多少的苦難才能看到希望?
“走吧,和熊經略一起去祭拜亡故的將士,也是你我之手足。”林忠走到李元身后,拍了拍肩膀,語氣低沉地對著其說道。
城垣之上一處空地,地面已經被鮮血染成了血色,暗紅色浸染一片,任憑那雨水沖刷千百次依然如故,好似已經深入了大地,侵入心肺。
熊廷弼帶領著眾人祭拜死難的將士,白色冥花,泛黃紙錢,帶著冰冷的酒水潑撒一地,秋風嗚咽,將眾人的衣袍吹起,耳邊盡是蕭瑟。熊廷弼聲音沉重:“今日到此,為祭拜英靈,原未立寸功,本無顏面見死節之義士,殉國之將官,但國事艱難,已不可耽誤,建州兵馬鋒銳,非數年之功不可平定,但吾今日立誓,待馬踏建州之日,熊某必提努爾哈赤,李永芳之頭前來祭拜諸位,若違此誓,取此項上頭顱,親去黃泉為諸位賠罪。”
李元站在隊伍最后,秋風將衣袍鼓吹而起,依然能夠清楚的聽到熊廷弼的祭拜誓言,聽到賭誓之言,李元雙眉緊皺,熊廷弼在正常發展的歷史中,五年之后,就是被天啟帝下令處死,傳首九邊,數年之后,另一位大將袁崇煥被崇禎帝下令凌遲,死后頭顱割下,傳首九邊,以此威懾邊將!李元心中默道:“不吉利啊!”
祭拜儀式結束,熊廷弼從新上馬,帶領眾人前往撫順周邊地區查探。
此次熊廷弼將李元叫至身旁,以備隨時問詢。眾人沿著撫順周邊堡城一路向南而去。
“你對遼東戰事如何看?”熊廷弼一邊觀察這周邊地形,一邊向李元問道。
李元聽到熊廷弼問話,略微思索一下,即答道:“我之兵馬,守城尚可,野戰無異白白送給建州軍功。所以目前來說據城而戰是最好的方略。”
一旁的軍將聽到李元的回答皆眉頭大皺,撫順城中的那些老弱能和遼陽,沈陽城中的精兵強將相比嗎?
而熊廷弼聽后卻面無表情:“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