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總管回到宮里時,雙手是空的,腳步是飄的。
謝尚書的半年俸祿還沒等進陛下的腰包,竟然就這么沒了。
本以為他的回答滴水不露,畢竟就算溫公子說要送他去顧府,他也能以今日天色太晚,明日再送為由推脫。
溫公子總不會閑的跑去問顧大小姐,陛下有沒有給她銀子。
可萬萬沒想到,溫公子竟喜歡事事親力親為,居然直接把銀子帶走了…
走到乾坤殿只需要半盞茶的時間,陳總管卻硬生生磨蹭了一刻鐘。
陛下盼這銀子想來已經盼了許久,若是知道被人中途截胡,定會大發雷霆吧…
可不管再怎么磨蹭,路就那么長,不可能走上一輩子。
一邁進乾坤殿,就看到建明帝正在一邊批閱奏折,一邊哼著小曲,瞧著便十分開懷。
陳總管咽了咽口水,抬步走了上去。
“陛下,奴才回來了。”
“嗯!”心情好,就連敷衍的回答都帶著愉悅。
陳總管心里更慌了。
“陛下。”
陳總管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見建明帝抬頭,忙將在顧府門前的見聞,還有百姓對建明帝的稱贊繪聲繪色的講了一遍。
不管了,先哄著陛下開心轉換一下注意力吧!
建明帝聽了,愉悅的勾起了嘴角。
停了謝昆一個月的職務,又罰了他半年的俸祿,還踩著謝昆的脊梁骨得到了百姓的稱贊。
這一整年來,這算是他最稱心如意的一天了。
建明帝滿意的點點頭,夸了一句陳總管辦事得力,然后矜持的道:“銀子放進小庫房就好。”
陳總管垮著臉,把頭埋得低低的,“回陛下,銀子沒有了。”
“沒有了?什么意思?”建明帝沒明白。
總不能是有人敢虎口奪食,搶他的銀子吧?
誰要是敢那么大膽,他跟那人姓!
“回陛下,是溫公子拿走了銀子,說是由他代為轉交顧二公子。”
建明帝:“…”
陳總管將頭埋得更低了,不敢去看建明帝扭曲的臉色。
建明帝半晌沒吱聲。
不知過了多久,陳總管才聽到建明帝終是將深吸的那口氣呼了出來,若是再晚上一點,他都想喊御醫了。
“罷了,那銀子朕本就是要賞給顧家大小姐的,溫涼去了正好,免得朕還要再派人去。”建明帝說完,云淡風輕的拿起了奏章,認真批閱。
陳總管悄咪咪的看了建明帝一眼,心中暗嘆。
當皇帝真不容易呀,氣得都要把奏章捏出洞來了,還得裝的若無其事。
不過話說回來,陛下還真是寵溫涼公子,便是其他皇子都比不得呢!
日后他還得對溫涼公子更加恭敬才是。
夜沉如水,明月懸枝。
顧錦璃喜歡深夜的靜寂,因為這樣她才能更加專注。
這幾天她翻閱了不少的醫書,查閱了不少關于接骨的病例。
她從不是個故步自封的人,反之她喜歡將事情準備萬全。
她最不喜歡的就是變故。
擱下紙筆,醫書上全是她勾畫標注過的痕跡。
燭光暗淡,看了許久的醫書,她眼睛一時有些疲憊酸澀。
抬手輕輕揉了揉眉心,半闔的眼簾只見淡橘色的火焰輕輕晃動了一下,恍若有一絲微風拂過。
她緩緩睜開眼眸,一道俊美清逸的身影毫無預兆的闖入眼簾。
若非他容貌太盛,美好的讓人足以克制恐懼,顧錦璃一定會被嚇得驚呼出聲。
“溫公子?”聲音帶著滿滿的錯愕。
顧錦璃一度懷疑她是不是看了太久的書,眼睛累的出了幻覺。
她抬手揉眼,眼前的男子矜貴清冷,美的不像凡塵之人。
她不甘心的再次抬手,更用力的揉了一番。
眼睛揉的微有發紅,但那身影始終映在眼簾中,不淡不滅。
見顧錦璃還要抬手,溫涼眸中染上了星星碎碎的柔光,啟唇淡淡道:“別揉了,除非你闔上眼睛,否則我永遠都在。”
不知是否因屋內的燭光太過朦朧,夜色太過靜逸,顧錦璃竟在這清冷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曖昧來。
她被自己荒謬的想法嚇到了。
清冷絕塵的溫公子怎么可能會曖昧?
毒舌還差不多。
深吸了一口氣,顧錦璃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而冷淡,“溫公子,此時是深夜,這里又是小女的閨閣,您此時前來是不是有些不妥?”
溫涼默了默。
“你的意思是,若是白日我便可以來了?”
顧錦璃:“…”
她沒說過。
“溫公子,雖然你我之間結有盟約,可我覺得這并不是您能隨便出入我閨閣的理由,您覺得呢?”
再美的人,在不對的時間,不對的地方,以不正常的方式出現,都不會讓人覺得愉快。
少女似有慍怒,粉嫩的薄唇輕抿成一條細細粉粉的線。
本是有些冷漠的目光,卻因為映進了融融燭光,而變得搖曳生輝,瀲滟明媚。
讓人看了便想再多看幾眼。
顧錦璃微抬著下巴,目露兇光,卻不知淡橘色的燭火下只會讓她看起來格外俏麗。
她冷眼看著溫涼從袖中掏出一疊紙來,神色淡漠如窗外的月色。
“給你送銀子算不算正當理由?”
顧錦璃微微蹙眉。
溫涼又淡淡補了句,“一萬兩。”
“溫公子請坐。”
嘴巴先于大腦給出了誠實的表現。
看著溫涼坦然落座,顧錦璃很想抽自己一嘴巴。
她什么時候這么見錢眼開了?
可能是自從穿越后,她的手頭就一直不寬裕,而開鋪子還需要很多錢。
猛然聽到一萬兩這個巨大的數字,大腦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才讓身體有了可乘之機。
顧錦璃的表情管理還是成功的,她神色依舊淡然,輕聲開口問道:“溫公子所言何意?”
溫涼未語,本想將銀票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途中卻改了主意,徑自將銀票遞到了她的面前。
迎視著顧錦璃審視的眸子,溫涼淡淡開口道:“謝昆的半年俸祿。”
“給我的?”
溫涼點頭。
顧錦璃有些詫異,“陛下給的?”
遲疑了片刻,溫涼又輕輕頷首。
“可陛下為什么要讓溫公子送來?”顧錦璃不解,陛下若是想給她銀子直接交給大伯或是派個宮人來不就好了?
溫涼輕蹙墨眉,尾音輕挑,“不要?”
“要!”身體再一次快過大腦,溫涼手中的銀票幾乎在瞬間被顧錦璃奪走了。
握著銀票的指尖,圓潤粉嫩,那顏色像極了桃花瓣,不知觸碰起來是否也與桃花一般。
可惜,他剛才并沒有觸碰到。
顧錦璃很想數一數手中的銀票,但好在大腦上線,她沒做出這種丟人的事來。
她這副“見錢眼開”的模樣讓溫涼輕輕勾了勾嘴角,原來她最喜歡的東西的是銀子。
想到傅凝對宋達說的“有其所好”,溫涼眸光動了動。
“不要對他人提及此事。”見她眉眼含笑,溫涼開口提醒道。
顧錦璃本就是個聰明人,順著溫涼的話就想明白了。
想來是陛下憐憫同情她,卻又不想給顧府平添麻煩。
沒想到陛下竟然這般細心周到。
一時間顧錦璃對素未謀面的建明帝有了些許好感。
兩人一時又陷入了靜默。
顧錦璃半垂著頭,思索著如何開口才會既顯得禮貌周到又能把這尊大佛送走。
溫涼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覺得她這個角度剛剛好。
他可以盡情觀察她,不用擔心被她察覺。
顧錦璃長得不丑,長得不丑的女人很多,可她是唯一一個讓他覺得還算順眼的。
這種感覺很奇怪,也一度讓他有些困惑。
他想弄清楚原因,所以才總是想要接近她。
顧錦璃抬起頭來,溫涼已經不動聲色的收回了視線,目光落在了那些醫書上。
顧錦璃沒留意,只轉了轉眸子,客氣笑道:“今日真有勞溫公子了,還請溫公子回去后代小女叩謝陛下龍恩。”
言外之意,今日不早了,您可快些回去吧!
溫涼眉頭微蹙,似是沒聽出顧錦璃的話外之音,只開口問道:“這些醫書作何所用?”
顧錦璃掃了一眼攤放在桌上的醫書,隨手將其合上,淡笑著道:“閑來無事,隨意翻翻。”
那醫書上滿是勾畫,如何是隨意翻翻?
溫涼看出顧錦璃的有意隱瞞,心中略有不悅,起身欲走。
可腳剛邁出,又停了下來,轉身望著顧錦璃道:“顧承晏身手不錯,可愿進五城兵馬司?”
一雙含水杏眸頓時睜圓,因驚訝和欣喜使得少女看起來靈動俏麗,比起剛才擺出的冷淡模樣更要美上許多。
“我二哥…他真的可以進兵馬司嗎?”
溫涼接手五城兵馬司前,里面幾乎都是貴族子弟,算是朝廷給他們的一個謀職之所。
是以一提到兵馬司,眾人想到都是一群身份顯赫的紈绔子弟。
可在溫涼接手兵馬司后,不論身份,想進兵馬司都要經過重重考驗。
一開始眾人怨聲載道,可溫涼力排眾議,外加上建明帝的支持,兵馬司竟被溫涼整頓一新。
溫涼也并非排斥那些官宦子弟,只要有本事,無論出身都可在兵馬司立足。
身手好品性好的更是會被溫涼所提攜,甚至有人一路做到了軍中副將。
以至于到現在,兵馬司中的兒郎都是媒婆手中的緊俏“貨源”。
可兵馬司人數有限,想進兵馬司的人越來越多,這門檻提的也就更高了。
所以顧錦璃完全沒想到溫涼會對二哥拋出橄欖枝。
少女嘴角的歡愉笑意似拂過嫩柳的春風,輕柔溫和,拂過耳畔,落在心間,有些酥麻。
這種感覺意外的不錯。
溫涼勾了勾嘴角,“我說可以,他便可以。”
顧錦璃心中歡喜不已,可雖是好事,她也不能替顧承晏做決定,便道:“溫公子,我先替我二哥謝謝你,不過,我明天還要再問問他的意見。”
“嗯。”溫涼淡淡應下。
想了想,隨手拿起桌上的狼毫筆。
字如萬歲枯藤,屈折鋼鈞,勢若列陣排云,讓人驚嘆。
顧錦璃還沉浸在驚嘆中,溫涼已經將信箋遞給了她。
“若他想好了,便拿著它來兵馬司找我。”
顧錦璃鄭重接過,眸中染笑,由衷道:“多謝溫公子。”
頓了頓又道:“若溫公子有事用得到小女,公子也請盡管開口。”
她不喜歡白白承受他人的恩情,雖然她沒錢沒權,可她好歹有能拿得出手的醫術。
只要溫涼需要,她一定不會推拒。
看著少女的客氣疏離,溫涼的好心情不由染上了些許瑕疵。
便只淡淡應了一聲,就轉身離開。
免得再待上一會兒,好心情一絲也無。
房頂上,墨跡正在和暗二枯坐望月。
暗二道:“我越發看不懂主子了。”
謝昆半年的俸祿才不過五千兩,是主子又給添了五千兩。
可主子這般惦記人家,為何什么都不說呢?
墨跡看他一眼,冷笑道:“說的好像你什么時候看懂過主子似的!”
暗二:“…”
這話沒毛病。
兩人又陷入沉默。
月亮是真好看,可惜身邊沒有好看的姑娘。
聽到響動,兩人齊齊向下張望,見是溫涼忙跟上了上去。
暗二無聲立于溫涼身后。
墨跡有事要稟,拱手行禮道:“回主子,顧大小姐今日給承恩侯府送了拜帖。”
“嗯。”心情尚可,溫涼微仰起頭,望向懸在天際的冷月。
月色清皎,很是怡人。
墨跡抬頭看了溫涼一眼,又道:“主子,屬下探查得知,顧大小姐似要替承恩侯世子診治病情。”
望月的墨眸倏然落在墨跡身上,冰冷中帶著一絲凌厲,比起冬夜還要冷上兩分。
沉默半晌。
“消息可準確?”幽幽冷冷的聲音響起。
墨跡忽覺主子的心情似乎一下子不好了。
難道是因為顧大小姐要給承恩侯世子治病?
墨跡心中暗笑,主子的心眼也太小了吧。
那顧大小姐還給宋老尚書診病了呢,難道還要吃宋老尚書的飛醋嗎?
墨跡自是不知,溫涼是想起了那些攤放在桌案的醫書,想起了她因用眼過度而揉捏眉心的模樣,更想起了她曾與他說過,她學醫術是因為心疼一個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他。
難道,那個人竟是沈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