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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

  眾人進得殿來,只見大殿共由三十六根紅色巨柱支撐著,氣度恢宏,每個柱上都刻著一條回旋盤繞、栩栩如生的金龍。最盡頭立著一座元始天尊的神像,高及殿頂,莊嚴肅穆。

  殿內雖然軒敞,可僅僅只有三四十張圈倚,一番推辭禮讓,便由幾大掌門人和世家頭面人物各自落座,小輩弟子則侍立一旁。

  遲風楠吩咐道童上茶,玄元見殿內漸漸安靜下來,遲疑片刻,便道:“各位武林同道,此番挫敗韃子陰謀,多多有賴諸位,貧道感激不盡。”

  眾人連道不敢,林鶴道:“今日真人壽宴,韃子實已謀劃多年,目的在于將我們中原武林一網打盡,這并非僅是上清一家之事,我們中原各大派,各大世家誰也不能置身事外,真人不必掛齒。”

  玄元頷首稱是,撫須又道:“還有一事要請各位同道商議。”見眾人都屏息傾聽,玄元又道:“周所周知,本門教務繁雜,貧道與師妹二人年事已高,早已力不從心,因此本門歷來都是由首座弟子負責教務,自風巖出離師門以來,弊教首座一席虛位日久,今日恰逢諸位武林同道都在,貧道想聽聽各位的意思。”

  眾人都知道上清在遲風楠和屈風揚之間舉棋不定,始終沒有敲定首座人選。聽到玄元講出這番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上清宮首座一席空了很久,是想在今天當著整個中原武林豪杰的面選出來,這樣既可服眾,又可以讓新任首座在各大派都能說上話。

  遲鳳南頓時心下一緊,不由看向張風怡,哪知目光卻正與師妹對上,張風怡緩緩搖了搖頭,遲風楠正不解其意,就聽蒼平南道:“真人,不知您心中可有屬意的人選,正好大家伙都在,一起幫您斟酌如何?”

  玄元輕聲笑道:“貧道正是此意,在弊教二代弟子之中,風靖和風巖自然無需贅言,另外還有三兩弟子,亦堪為眾弟子之表率,比如風楠,風揚等。”

  靈慧禪師接口道:“還有風寧少俠!”

  林鶴看了一眼李巖,道:“風寧少俠劍術之高,恐怕不在其師兄之下吧?”

  李巖向眾人環視一圈,正色道:“林宗主所言極是,師弟無論劍法還是內功俱已并臻佳妙,且以當下而論,我或可依仗臨陣經驗與風寧師弟平分秋色,可若再過上兩年,恐怕難以接下師弟三百招。”

  玄元望向靈音,又道:“主持大師,依您慧眼,誰人可任上清宮下任首座?“

  靈音禪師聞言,眉頭輕皺,似在沉吟。

  遲風楠心神不定,心下一會想道:“風寧師弟武功卓絕,遠甚于我,這首座之位讓師弟坐了,理所應當。”一會又想道:“多年以來我打理教務,內外雜事,諸般應籌都了然于胸,這點只怕師弟不如我。可是讓我和師弟去爭奪這首座之位,我心下為何又如此為難?”

  遲風楠心中左右為難,正自六神無主,難下決斷之時,余光忽然發現風怡師妹正在望向自己,轉目望去,見張風怡檀口一張一合,正在以唇語向自己示意,他與張風怡眷侶多年,早已心意相通,凝神一看就讀懂了師妹的意思,張風怡是在說四個字:與世無爭。

  遲風楠心底沒來由地一苦,向師妹點了點頭。

  這時就聽靈音禪師渾厚的聲音道:“阿彌陀佛,貴派弟子英才濟濟,不乏出類拔萃之士,屈大俠,遲大俠和楊少俠都足具首座之才,只是...”

  玄徽見老和尚吞吞吐吐,忙道:“只是什么?”

  靈音道:“只是以老衲愚見,屈大俠多謀善斷,卻聽聞唯獨武功稍遜一籌。遲大俠老成持重,德才兼備,本是首座最佳人選,性子卻也有些優柔寡斷,遇事難決。至于楊少俠,則年輕最輕,經驗尚淺,可難得的是武功卓絕,大仁大義又才思敏捷,正是一塊難得的璞玉,如何選擇,尚請真人決斷。”

  楊寧則站在一旁,心思不屬,自打進殿就左右張望,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大殿內只有原始天尊神像,何曾有靈寶天尊神像?”

  李巖話畢,眾人不禁含笑向楊寧望去,見楊寧心不在焉,玄元道:“風寧。”

  綰綰悄悄拉了拉楊寧衣袖,楊寧回過神來,急忙出班躬身行禮,道:“風寧在。”

  玄元道:“風寧,若要你為本門首座,你可愿意?”

  此言一出,李巖,顧風遙等人自是歡喜不盡,便是玄徽,張風怡等也是面有笑意。

  哪知楊寧卻是嚇了一跳,連連搖手,道:“此事萬萬不可,弟子見識短淺,不堪首座重任,請掌教真人另選賢明。”

  “楊少俠武功蓋世,忠勇仁義,切莫再妄自菲薄。”眾人循聲一看,原來是林鶴出聲勸道。

  楊寧先向林鶴微一拱手,又向玄元施了一禮,道:“遲師兄德才兼備,統籌有方,勝愚百倍,望掌教真人三思。”他語辭懇切,言之鑿鑿,在場所有人都道他確實無意首座之位,并非謙虛。

  玄元聞言,略顯失望,嘆息一聲望向遲風楠,道:“風楠。”

  遲風楠聽聞楊寧對自己一番贊譽,頓時感動不已,同時又頗感愧疚,暗罵自己心胸忒也狹隘,于是上前一步,躬身道:“掌教師尊,風楠認為風寧師弟無論武功還是才干,均是首座最佳人選。”

  楊寧手足無措地搖頭擺手,口中接連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風楠師兄此言差矣,師兄您為了上清多年來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眾師兄弟,眾師姐妹無不敬服,在下年少無知,何德何能敢竊居首座之位。”

  遲風楠聽楊寧那一句“師兄您為了上清多年來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心被觸動,差點潸然淚下,事實卻也如此,上清宮自李巖去后,數年來他如履薄冰,深怕上清在江湖之中墮了威名,沒成想他一番苦心,楊寧卻也心知肚明。

  他眼含淚水,道:“風寧師弟年紀雖輕,但這也正是他之所長,若以師弟為本教首座,以其之朝氣蓬勃必可使本教蒸蒸日上。”

  其他各大派以及各大世家頭面人物,見上清宮年輕一代卓越弟子非但沒有為了首座之位明爭暗斗,反而互相禮讓,上下同心,均暗暗贊佩不已。

  玄元與玄徽見屬下弟子如此雅量非凡,頓覺與有榮焉。李巖仰天一笑,道:“風寧,不要再推諉了,就是你了。”

  楊寧剛想再辭,突然腦海中想到恩師鬼陽子,想到離別前他那句:“如果你不嫌為師辱沒了你,出去記得說是我的弟子。”楊寧心下暗道:“倘若師尊知道他的傳人做了上清宮的首座,會不會感到寬慰?”

  一念及此,他心中便有些意動,此刻又聽旁邊林鶴,靈慧等江湖前輩也再三敦促,于是心下一橫,向在場的數百江湖之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團團一揖,朗聲道:“承蒙本派師長以及眾多武林前輩的抬愛,在下腆顏受之,出任本派首座。”

  此言一出,大殿內頓時歡聲雷動,顧風遙怔怔望著楊寧,一雙眸子就快要滴出水來。

  片刻后林鶴率先出班,對玄元道:“恭喜老真人,賀喜老真人,真人座下前后三任首座均是人中龍鳳,佼佼不群。上清宮幸甚。”一些掌門人也紛紛出言祝賀,上清弟子更是歡呼雀躍,互相低聲說鬧,一派祥和氣氛。

  誰能想到,數個時辰前,上清宮天極廣場上還是劍拔弩張,殺機四伏。

  林鶴左右看看,見眾人都互相說笑,很多大派掌門人和世家中人都存心與上清首座結納,楊寧身旁圍了一大群人,便咳嗽一聲,對玄元道:“掌教真人,不知貴派楊少俠可婚配否?”

  林可音一聽,便已知曉父親何意,急忙前去扯他衣服,哪知林鶴毫不理會,周圍有好事的人一聽此言,頓時把耳朵直愣了起來。

  綰綰與楊寧身邊圍了一群人,你一言我一嘴,自是聽不清楚林鶴他們交談,但是顧風遙卻聽了個一清二楚,急忙向林鶴那邊看去。

  玄元輕笑道:“風寧上山時還是個孩子,自然未曾婚配。”

  林鶴故作驚訝,道:“喔?還未婚配?那可不成,常言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楊少俠瞧來二十有三了吧?”

  玄元看了一眼林鶴身后的林可音,林可音滿面羞紅,正拼命拉扯著林鶴,頓時了然于胸,只佯裝不知,道:“正是,林宗主言下之意是?”

  林鶴笑道:“林某膝下無子,只有兩位女兒,林某視為掌上明珠,大女兒與貴派李定國伉儷情深,這武林上下,無人不知,人人羨慕。另有這尚未出閣的小女兒,平日里雖驕縱了些,可卻也知書達理,林某見楊少俠年少有為,與小女實在是天造地設,林某愿與上清再締秦晉之好,不知老真人意下如何?”

  眾人都支起耳朵想聽聽林鶴說些什么,場中漸漸安靜下來,有上清弟子悄悄湊到楊寧耳邊道:“首座,林宗主要你做他女婿呢。”

  綰綰離楊寧最近,這話自然也聽在耳中,心中頓時一陣酸楚,只盼寧兒與林鶴女兒這親結不成才好。

  玄元看了看一臉茫然的楊寧,一陣遲疑,玄徽卻是記得當年楊寧拼死爭奪香囊一事,怕首座師兄應下,急忙接口道:“林宗主所言倘若能成,自是一樁大喜事,于貴我兩派都有益處,只是還須經得劣徒本人同意方可。”

  林鶴正欲道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須經過他本人,全憑二位真人決斷便是。哪知玄徽早已高聲道:“風寧,林宗主有意與上清宮重締秦晉之好,將掌上明珠許配給你為妻,你可愿意?”

  場上些許碎語聲漸漸停歇,大殿內變得落針可聞,都在等待著楊寧答復。

  誰又曾知曉,此刻眾目睽睽之下,有那兩個女子,卻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楊寧剛欲開口,卻聽一個憤懣女聲響徹大殿,“我不愿意。”

  林可音滿面羞紅,眼圈通紅緊咬牙關,一把甩脫父親的手,道:“我不愿意嫁給這個小叫花。”在她心中,她的如意郎君是那種才貌雙全的翩翩公子,既要有蓋世武功,又要相貌堂堂,就像李巖那般,或許如姐夫那般,總之絕不可能是楊寧這種“丑陋不堪的泥猴子。”

  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楊寧面不改色,緊緊握著綰綰的手,一言不發。

  不知過了多久,林鶴猛一跺腳,又怒又哀,氣的手指亂顫,對林可音道:“哎呀你這孩子,任情恣性,真是無可救藥,無可救藥啊。”說罷一甩衣袖,向玄元告一聲罪,大步行出天極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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