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冬夏兩季,方郗就比其它時日更加懶散和疲倦,娘胎里帶來的不足,讓他既畏寒又怕熱。由此,方郗常自嘲自己幸好是生長于富貴之中,否則絕對是活不過兩集的主。
進入盛夏的長安格外炎熱,原本濃郁蔥綠的樹木在烈日的灸燒下都蔫卷著葉子,懶洋洋地站在那里。
家里苦夏的不只是他,前些日子,老太太就因夜里多放兩冰盆給涼著了,可老太太年歲越長越不耐熱,減了冰盆就睡不安穩,胃口也不好,不過兩日功夫,折騰的整個人就清減了不少,連精神頭都明顯變得不足,這可急壞了府里眾人,可又一籌莫展。
方郗想起前世在哪本古獻中瞄了幾眼的水力風扇,原理他是知道的,可制作細節不懂,便試著和府里養著的工匠描述了一個大致概念與構圖,讓他們研究。果然是術業有專攻,工匠們沒兩天便成功制作出一個比方郗先前描述的更加精細的水力風扇來。方郗開心的不行,當下重獎了那幾個工匠,鼓勵他們不拘方向繼續研究發明,只要有想法且具備可行性,就可向他申請研究經費,并且向他們承諾,只要做出成果,就按價值的高低給予他們不同數額的獎勵。這些賣身為奴工匠們聞之喜出望外,忙磕頭跪謝,感激涕零。
風扇制作成功后,方郗第一時間就在老太太的院子里選個合適的房間動工裝上,并在風扇口擺了一個冰盆,啟動后,自己躺在距離稍遠的床上試了下方向、風力、溫度等各方面因素,感覺非常滿意,自己得意的不行,當下就纏著老太太,要她將寢室換置過來,莫名有種邀功的感覺,像個想得到長輩表揚的孩子。
老太太又喜又愛地摸了摸孫子因忙碌而有些汗漬的背,心疼道:“好好,你別再忙活了,祖母這就讓人去搬,你趕緊回去換件干凈的衣裳,可別著涼了。對了,你自個院子裝上這啥扇了沒有?”
“還沒呢,因為是剛上手,做的不熟練,所以這一回就做了兩個,一個給您,一個先裝二哥的院子,聽說小蕓兒這段時日也是常鬧騰,”方郗說道:“您放心,已經加人手在再做了,明后兩天所有的院子都應該可以裝上。”
盛夏,是老人和稚兒一年中最煎熬難挨的日子。
待滿足完家里后,方郗又讓人在兩座塵心樓的各個茶室裝上小型風扇,并在門口處安置大型水激扇車,讓酷暑中的長安百姓有了可蹭風納涼的地方。當然他也沒忘了另三個好友的家,主動派人上門安裝,聽說理國公府裝完的當天,陳柏升就霸占著風口,挪都挪不開。也是,夏天是所有胖子們的惡夢!
炎炎烈日里,風扇一出,所向披靡。由于市面上沒有銷售,許多人紛紛找上寧國公府,方郗想了想,索興開了個鋪子,取名:“天工坊”。沒過多久,長安的權貴階層和其它富裕人家也都開始安裝起水力風扇來,做為獨家售賣方的天工坊賺了個盆滿缽滿。
不知何時起,善財方公子的名聲開始在坊間流傳,并隨之入了皇家的眼,有人在暗地里沉思打量。
秦王李清得知后,喜且憂。
這一切方郗目前還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意。善財還好,不是善謀就行,何況他病弱之名,該知人的都知,不知的人稍一打聽便知。“這孩子五臟六腑皆弱,不宜多思多慮,不宜大喜大悲,否則有礙壽數。”這個斷語是當年有神醫之名的太醫院掌院親口所述。沒看到寧國公和老太太都由他,縱他,高興隨他么。再者,他好歹是個身份特殊的伯爺,誰又能真正勉強他?!
“半嚼西餅,半飲茗香半思日月天地荒半掩紗窗,半聽鵲忙半手搖扇夏日長半鋪宣紙半研墨 和光院里,水動風扇帶來的習習涼風,讓方郗心情十分舒暢。興致一來,便鋪了宣紙,揮豪幾筆,裝了一把文人騷客。
方郗的心情不錯,可秦王府里的李清心情卻不甚美好。他看完手中的情報,眼眸低垂,眉頭微皺,沉思些許后,對邊上站著一個美髯儒士說:“錦州傳來消息說齊王已遣人和平陽侯府的人接觸,探其意,是想從平陽侯府處著手與泰寧伯拉上交情。”
這美髯儒士名范明字廣平是李清的幕僚,心細多謀,頗得李清信任。
范明思索道:“平陽侯府是泰寧伯的外家,雖然自鎮國侯夫人去世后,兩方除年節外聯系極少,但平陽侯府老夫人尚在,即便如今的平陽侯只是先鎮國候夫人的庶兄,也不可能真正斷了來往,齊王這個彎拐的真夠大。”
李清冷笑道:“呵呵,老大做事一向如此,不來個七里八彎的,怎么顯示他的雄才大略。泰寧伯看似溫和,實則性子淡漠,這么多年來與他有交情人的屈指可數,還都是年少時那幾個,況且這幾年,他又不在長安,情誼也慢慢淺了,算起來,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除了寧國公府的,再論也就只有理國公的兒子了。”
范明道:“塵心茶樓的陳柏升?那從他…”
李清搖搖頭道:“陳柏升與泰寧伯是真正的兄弟情誼,少時,老大曾笑話過泰寧伯是病美人,被陳柏升逮住狠狠的揍了一回,此事還驚動了父皇。”李清想起小時候老大被年紀小的娃揍成豬頭樣,不禁啞然失笑。
范明也笑道:“還有這等事,難怪齊王不好直接上門呢。”
“泰寧伯身體真的不好么?他現在看起來除了清瘦些,好像和常人區別不大。”范明有點好奇。
李清頷首,心有戚戚地說:“是真的不好,他的病狀不在表相而在內里,孤曾聽母妃提起過,說那時候在很長一段時間,整個太醫院都輪流駐扎在寧國公府,怕一錯眼,人就沒了。等孤半大曉事時,他還是藥不離口,府門都出不幾回,寧國公府能把他順利養大真是很不容易。”不知想到什么,李清說著說著突然笑道:“所以每回出府,泰寧伯總是很鬧騰,他那時立志做個有境界的紈绔,說什么要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紈绔混長安。于是伙同康群王叔的嫡子李瀚、紀閣老家的嫡三子紀善明以及陳柏升在長安街闖出個京城四混的渾號,孤那時候可羨慕他們了。”
也許老大和其他幾個也羨慕吧,羨慕他們有著他們沒有的童年。
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他們這些皇家子,幸亦是不幸?
范明惋惜道:“要不是病弱之軀所限,鎮國侯的衣缽可就后繼有人了。”
李清淡淡一笑:“病弱難掩風華,別看他平素不顯山不露水,看似低調沉寂,可偶爾出手便是世人前所未見的之物,可見他心中另有一番天地,孤真的很想看看那個天地是何等模樣。”
“他人曲中求,孤偏直中取,這個人孤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