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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6章 破局者

  寧完我就是遼陽人,遼陽被王笑放水淹了的時候他雖正在皇太極軍中,但后來回到家鄉一看,對那滿目瘡痍的景象印象深刻。

  真定府城建在滹沱河北岸,在唐代就曾經滹沱河溢水泡爛了城墻進行了翻建。因此王笑一派人去西面,寧完我馬上反應過來,這必是要去筑堤蓄水,再放水淹沒真定。

  拜音圖一聽,連忙調了三千人從西面出城,向上游而去,并通知娘子關的守軍配合,阻止王笑的計劃。

  安排好這一切,拜音圖稍稍松了口氣,又暗罵王笑陰險狠毒。

  然而,等這三千人出城半天之后,楚軍號角陣陣,攻勢突然猛烈起來。城內清軍的兵力便顯得不足。

  拜音圖想了想,讓鐵豹子領了兩千民壯到西面協助守城,這才補上兵力的缺口。

  寧完我依舊不放心,又勸拜音圖安排一隊兵馬時刻監視鐵豹子的動靜。

  “寧先生也太小了些。”拜音圖笑道,“我大清以小吞大,憑的就是降服漢人為我所用,鐵豹子這些日子的表現,可比一般降將要忠心得多。”

  “這次對陣的是王笑,還是以防萬一吧…”

  王笑正拿著千里鏡望著真定城的動靜。

  “拜音圖又分兵出城了。”

  “如此一來,相信建奴兵力不足,很可能會讓大當家參與守城。”

  說話的人斷了一臂,正是孫知新。

  他定下計劃,讓鐵豹子帶著王珰入城,自己則是親自北上尋找王笑,告訴他可以里應外合取真定府。

  “娘子關我們是有故意丟的。真定府的建奴一共只有萬余人,若想守住娘子關,還得分出一部分人馬,如此兵力就薄弱了。而唐伯望將軍必未逃回山西,而是領了兩千兵馬藏在滹沱河南岸封龍山中,等待時機,配合國公爺渡河。如此一來,建奴兵力分散,我軍卻合兵一處,加上大當家為內應,可保證國公順利領兵南歸…”

  王笑聽罷這些,沒有夸贊孫知新。

  他覺得太冒險了,鐵豹子未必能取信于拜音圖、就算取信了也未必能打開城門…總而言之這個計劃滿是漏洞,透著一股書生的呆氣。

  就好像孫知新剛看完了一本三國演義,學著姜維詐降鐘會。萬一再弄個“假投降巧計成虛話”就很麻煩。

  這個書生初涉戰場,施謀用計還是太嫩了,不是寧完我這個老狐貍的對手…

  但眼下多爾袞大軍壓向山東,王笑必須盡快突破真定府防線,思來想去,除了孫知新的這個計劃,也還真沒別的辦法。

  那就補足這個計劃。

  王笑于是命令一支兵馬假意去滹沱河蓄水。

  水淹真定府?他并不打算這么做,畢竟如今是在中原。

  為的是逼拜音圖繼續分兵,然后不得不用鐵豹子…

  此時眼見真定城頭兵馬調動,事成了大半,王笑稍稍放下心來,下令繼續攻城。

  楚軍的攻勢十分有序,并不盲目沖鋒,而是在樹林間伐木制作攻城器械,楚軍藏身在攻城作業車下,不停拿撞城錘轟擊城門,車上設一屋頂形木架,外涂泥漿,在其掩蔽下,城頭守軍的矢石、木檑難以傷害的楚軍。

  等到太陽落下,楚軍攻勢依然不止。

  拜音圖、寧完我不敢放松,連夜守著城樓向下看去,只見城外一片喧囂,楚軍明火執杖忙個不停,但真攻上城墻的人卻不多。

  “太奇怪了。”寧完我沉吟道。

  “何處奇怪?”

  “我們的援軍幾天內便會來,留給王笑的時間并不多,他該急著攻下真定城才是。但如今看他,攻勢雖然延綿不絕,但并沒有想象中的兇狠。”

  拜音圖也注意到了這點,道:“也許是他舍不得傷亡?”

  “怎么會呢?現在顧忌傷亡,回頭我們援軍一至,要他全軍覆沒。”寧完我思量著,目光盯著城外。

  忽然,他再次驚呼道:“不好!”

  拜音圖都已經習慣他這樣一驚一詐了。

  只聽寧完我高聲道:“王笑不是要攻城,他是要在城外挖濠溝。如此一來,他強行渡過滹沱河,我們便不好再追擊他。”

  拜音圖暗罵王笑狡猾,卻疑惑道:“四萬人馬渡河,一天時間都不夠,區區壕溝能阻得我們幾時?”

  “倘若王笑渡河,東面的無極縣守將派兵追擊,我們卻被壕溝攔住。到時無極縣的兵馬沒有支援,被王笑單個擊破又如何?”

  拜音圖頜首稱是,鄭重道:“此子如此詭計多端,叫人防不勝防,幸而我有寧先生相助,能識破他的伎倆,不然恐怕要步滿達海、承澤郡王的后塵啊。”

  寧完我聞言撫須不已,心中得意。

  ——確實也就是老夫能與王笑匹敵…

  “那我們怎么辦?”拜音圖又問。

  “將軍且看,那些楚軍龜縮在戰車下埋頭苦干,他們定是料不到我們敢出城。待到夜深,我們可派小股兵馬出城偷襲。”

  “萬一中了埋伏怎么辦?”

  “不必深入,只需要摧毀他們的戰車便可。王笑要的是時間,我們便不給他順利渡河的機會。”寧完我說到這里,又道:“此事,將軍可派鐵豹子去。”

  拜音圖明白過來,笑道:“好,便看看鐵豹子是否真心投順。”

  當夜寅時,拜音圖派了三千八旗精銳以及鐵豹子領著兩千民壯出城,楚軍果然沒有防備,被殺得連連敗退,城外的戰車被付之一炬,果然如寧完我所料,楚軍攻城是假,挖壕溝、造浮橋試圖強渡滹沱河才是真。

  拜音圖注視著城外戰局,見到兩千民壯戰力不俗,竟還勝過神武右衛。

  “如此看來,這鐵豹子還是可信的。此人是一員猛將,我們眼下兵力不足,或許可以重用他。”

  寧完我撫須沉吟,道:“將軍若要用鐵豹子,我有一計,讓他就算是假降也能變成真降,還可打擊楚軍士氣…”

  鐵豹子得勝歸來,領著人馬入城,連忙解了佩劍和兵器上城樓去見拜音圖。

  他努力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諂媚些,心里卻是憂愁不已。

  孫知新的這個計劃并不順利,依原本的設想,鐵豹子現在應該已經得到拜音圖的重用了才是,但現在兩千弟兄卻被盯得緊緊的,只做些搬運石料、輔助城務的活。盔甲、武器也沒發放,近不了拜音圖的身,也不能靠近城門。還不如神武右衛的降軍受器重…

  “唉,也不知回頭那婆娘知道了會怎么辦?老子這次瞞著她來詐降,她要是氣得把孩子打了,孫知新也不會再給老子生一個。”

  一路上到城樓,鐵豹子目光看去,只見清兵防守森嚴,拜音圖、寧完我身后的親衛持著火銃,警惕地盯著他。

  “卑職幸不辱命,已燒毀城外楚軍戰車。”

  “好。”拜音圖贊道:“好一員猛將,本將軍欲封你為固山額真。”

  “謝將軍!”

  “先別急著謝,在這之前,還有一樁事要你辦。”拜音圖凝視著鐵豹子的臉,緩緩道:“我要你在城頭上,親手殺了王珰小兒…”

  鐵豹子心中猛然一沉。

  完了。

  老子就說孫先生出的是個餿主意!現在怎么辦?

  胡先生、孔先生也是愣得不行,詐降都不會,害得老子現在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干脆殺了老五算了,反正為的也是這天下大事。

  大不了等老子兒子生下來,取名叫“鐵珰”以祭慰你在天之靈…

  鐵豹子思來想去,滿是絡緦胡的臉一抖,牙一咬,大聲應道:“喳!”

  寧完我微微一笑,再看向鐵豹子的眼神終于放松下來。

  與此同時,城外十里,王笑凝視著夜色中的真定府,覺得整個計劃大體上是完整了,但還有一點細節沒有補足。

  他忽然想起當年抄文家,自己指著院墻說:“我堂哥陷在里面了。”

  錢承運則是安慰道:“附馬且寬心,吉人自有天相。”

  是啊,吉人自有天相…

  嗯,這次若沒有天相,我拿拜音圖和寧完我的腦袋給珰哥兒你祭奠。

  王笑想著這些,吩咐道:“注意城中信號,隨時準備攻城。”

  “是!”

  然而,兩軍對壘,主將謀臣算來算去,終究不能確保一切都在掌控。

  在他們都沒注意到的角落里,一個年輕人偏要橫沖直撞闖進他們的視線,把這個局面敲得支離破碎。

  “哈哈哈,男兒當世,自該轟轟烈烈。我要讓天下人盡知我蘇間之名!”

  蘇簡仰天大笑,手中火把擲在潑了油的大牢上,火騰地冒起…

  城樓上,鐵豹子一聲“喳”才喊完,拜音圖與寧完我同時轉過頭,只見城中一處有火光沖天。

  城外,瞭望塔上的楚軍也望見了火光,大喊道:“信號來了!快去稟告國公,城內動手了…”

  “報!大牢起火,火中囚犯被人救走了…”

  有清兵快步趕上城頭向拜音圖報信。

  鐵豹子神色一變,連忙大喊道:“不是我!”

  這一刻他也不知是驚是喜,幾乎就想暴起刺殺拜音圖,但幾桿鳥銃已然對準了他。

  “將軍明鑒,真不是我干的…”

  鐵豹子連忙伏地跪倒,接著,幾名清兵撲上來將他按倒在地。

  寧完我還算冷靜,吩咐人迅速去查清事情始末。又進言讓拜音圖調派人手羈押鐵豹子手下民壯、追殺劫走王珰之人。

  雖然才坐鎮真定不久,但寧完我已在城中有了絕對的掌控力,很快,一道道消息就傳了過來。

  “報!城外楚軍動了,往城門攻來了…”

  “卑職已查清,劫走囚犯的是真定縣尉蘇詠志之子蘇簡,此人最近活動頻繁,招攬了不少人手…”

  “那兩千民壯并無異動…”

  寧完我眼中目光閃爍,忽明忽暗,最后道:“鐵豹子與此事無涉,將軍先放開他吧。”

  鐵豹子連連點頭,請命道:“卑職愿去追殺王珰!”

  拜音圖思慮不定,從城樓望去,竟見又有許多處都著了火,竟是有不可收拾之態。

  “好,我許你帶三百人追殺王珰,若不成功,提頭來見…”

  王珰被擁在一匹高頭大馬上。

  他覺得一切都是那么恍惚,如在夢中。

  這些日子他過得很苦,被關押在牢里,鎖得嚴嚴實實,二十多天一動都不能動。

  這哪里人能受得苦啊…

  然后今天夜里,牢門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句“救虢國公!”

  王珰當時便精神一振,只見一個年輕人領著一群壯漢沖進了牢房。

  “你便是虢國公嗎?”

  “是是是!”王珰連連點頭。

  “為何我覺得你不太像…”

  王珰于是擺出王笑平時那副“你別給我頂嘴”的作派,道:“千真萬確,速救本國公出去。”

  “哈哈,學生蘇簡,乃是大唐名臣蘇味道之后,隨著國公抗虜。”

  “好好,對了,還有兩位先生在那邊牢里,也趕快救一下…”

  一行人匆匆忙忙出了大牢,蘇簡便迅速讓人四處放火,引得城中一片大亂。

  王珰也不知這小子的底細,便由得他去。卻沒想到蘇簡又讓人高喊起來。

  “楚朝虢國公已進城,建奴敗亡在即,唯我中原義士、趙燕雄豪,當隨國公奮勇殺敵,匡扶社稷…”

隨著這高喊聲,負責城內治安的神武右衛大驚失措,有人倉皇逃竄,有人信以為真,以為王笑已取了真定府,于是跟在隊伍后面大聲吶喊。思路最快  眼見自己鬧得滿城風雨,蘇簡得意至極,又大喊道:“救虢國公者,常山蘇簡是也!”

  王珰暗叫不好,這蘇簡看起來不通兵法,鬧起事來卻很兇,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在這里。

  這樣下去必然要被建奴圍起來嘛。

  他于是拉過蘇簡,輕聲道:“快,去打開北面的永安門!接應楚軍入城…”

  蘇簡連忙答應下來,又讓那稱作“湯大哥”的游俠率隊趕向永安門。

  一行人穿過燕趙大街,忽聽長街那頭一聲齊吼。

  “迎國公,殺建奴啊!”

  王珰轉頭看去,只見一個中年官員率了百余官兵趕了過來。

  “爹!”蘇簡大喊道,“你怎么來了?”

  蘇詠志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暗罵了一句:“志大才疏,你真是想害死你爹。你如今鬧成這樣,我還能怎么辦?”

  接著,蘇詠志有模有樣地朝王珰行了一禮。

  “拜見國公,下官蘇詠志,真定縣縣尉…乃唐代名臣蘇味道之后。”

  王珰心想:都什么關頭了,我管你這些,蘇味道有什么用,你要是唐代名將蘇定方的后人也許還能抵點用。

  這邊蘇氏父子會合,聲勢鬧得愈發大,但王珰卻覺得這父子倆沒什么水平,也就當當漢奸才能在這亂世活下來。

  果不其然,他們這四百余人又向北趕了一段路,忽聽前面馬蹄聲噠噠,一隊五十余人的八旗精銳已然趕來攔在路上。

  王珰大驚,環顧四看,見身邊人雖然多,卻都是一群烏合之眾,只怕被八旗騎兵一沖就垮了。

  蘇簡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有心讓虢國公看看自己的能耐,大喝道:“湯大哥!讓他們看看燕趙雄豪的厲害!”

  雙方越來越近,八旗騎兵銳氣逼人,這邊的游俠散兵卻是陣形散漫,后面的神武右衛官兵還跑了不少。

  不等雙方人馬交鋒,前面箭矢、火銃激射過來,這些“燕趙雄豪”就倒了小半,剩下的也是不成陣列,各自為戰。

  等八旗兵策馬而上、長兵器齊斬而來,任那些游俠技藝不凡,卻也殺不到近前,節節敗退…

  “完了。”

  王珰再轉頭一看,見蘇簡也安靜了下來,傻愣愣地在那看著,終于不嚷嚷了。思路手機端最快/l/z/w//o/m

  “給這小子害死了…”

  八旗兵已沖到了王珰近前,當先一員清兵手持長刀,毫不猶豫就向王珰劈下。

  突然,

  一直利箭激射而來,“噗”的一聲釘在那清兵喉間。

  王珰抬頭看去,只見屋檐上,一人黑布蒙面,手持一柄大弓,再次張弓瞄向了另一名清兵。

  “嫂子?”王珰感動不已,心中大呼:“嫂子你是我親嫂子啊…”

  城墻外,楚軍迎著射來的箭雨、石木廝殺不停,王笑駐馬望著,心中漸漸焦急起來。

  “城門怎么還不開?”

  城樓上,拜音圖看著戰局心中也是焦急不已。

  忽然,城內嘶殺聲又響起,拜音圖一回頭,竟看見有一百余人從城內沖向北面的永安門,顯然是要開城門迎楚軍。

  “居然能沖到這里?”

  寧完我也沒想到這群烏合之眾能沖到城門處,卻不慌不忙,反而冷笑了一下。

  想開城門?不可能。

  “去,攔住他們。”

  拜音圖的親衛領了軍令,迅速沖向城樓,迎向那百余烏合之眾。

  “放箭!”城墻上的守軍亦是轉向城內,向他們射下箭雨。

  眼看不等這百余沖到城門邊就要被悉數擊殺,突然,東面又有三百人沖了出來,狠狠撞進了王珰和蘇簡的隊列當中。

  “大清萬勝!殺叛孽啊…”

  寧完我微微瞇眼,發現是鐵豹子來了。

  拜音圖松了口氣,道:“呵,如此看來,鐵豹子確實真是誠心投效。不然他跑去打開城門,倒也麻煩。”

  寧完我道:“也許他知道我們在城門處放了炸藥,敢開城門,我們就炸了城門。”

  “哈哈,他如何能知道?寧先生你還是太多疑了。”

  只見鐵豹子很快便殺散了王珰那群人,只剩數十名游俠與散兵保著王珰轉頭逃入民舍,鐵豹子于是親自追了進去。

  不多時,鐵豹子再回來,手中已提著兩個血淋淋的頭顱。

  他一步一步走上城樓,口中高喊道:“卑職幸不辱命,已擊殺楚賊王珰、叛孽蘇簡。”

  拜音圖大笑道:“好!快送上來,我要讓王笑親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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