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刺進腹部,英俄爾岱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在流失。
他面前的年輕人一身朝鮮吏員打扮,相貌極好,一副漠然的神情,眼中卻帶著決絕的殺意。
這是誰?
英俄爾岱有些疑惑,但一剎那間便想到一個可能——
王笑?
電光火石間,王笑手中的匕首撥出、又再次狠狠地捅了下去。
“噗、噗”干凈利落的兩聲響,王笑松開手,一個轉身迅速跑開。
一切發生得都太快,周圍的親衛只看到崔明吉在英俄爾岱面前鞠躬稟報一句,然后他的親隨去扶他,接著那親隨突然就跑開,而英俄爾岱已在緩緩往下倒…
“保護將軍!”
“捉住他!”
呼喝聲才起,親衛才來得及動,王笑已奔至城墻邊,手在墻垛上一撐,整個人便跳下城墻…
英俄爾岱捂著腹部,血從傷口不停流淌。
他仿佛不關心自己的死活,只是愣愣看著城墻,無數念頭在腦海中炸開。
王笑怎么可能在這里?
他跑來刺殺我,然后從城墻上跳下去?
這么高的城墻,掉下去他怎么可能活?
“崔…崔明吉…你好大膽…”
英俄爾岱轟然摔在地上,嘴里喃喃道。
崔明吉已然懵在那里。
下一刻,清兵如狼似虎地撲上來,將他按倒在地上。
“將軍!”
一時間城墻上一片慌亂的呼喊聲,夾雜著崔明吉的嚎哭。
“龍骨大大人…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三天前,鐵山郡。
王笑坐在那,也不知在想什么,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畫著圈。
小小只的白老虎在桌上趴著,半閉著眼,每次王笑的手指靠近,它都伸出小爪子試圖去拍一下,樂此不疲的樣子。
屋中旁人卻沒有這一人一獸的閑心,早已急得火燒眉毛。
“侯爺,殺出去吧?”羊倌道:“建奴剛到,趁他們立足未穩我們也許可以護侯爺沖出去…”
蔡悟真顯然也是這么想,正默默拿著長矛擦拭著。
汪旺與楊仁不敢在這種場合插話,連連點頭。
王笑卻也不答,漫不經心地逗弄著小老虎,蹙著眉頭沉思。
又過了好一會,秦玄策問道:“你想好了?怎么逃出去?”
“我沒在想怎么逃。”
秦玄策有些惱,一把將小老虎抱開,道:“都什么關頭了,你還不想,你在想什么?”
王笑卻是道:“我們之所以讓三萬關寧鐵騎突襲盛京,是因為建奴入塞,我們想要牽制他們,對吧?”
秦玄策不明白他為何說這個,愣了一下,道:“對啊,都這種時候了,你說這個干嘛?”
“要牽制建奴,東江鎮…或者說朝鮮的位置其實是更適合的。”
王笑嘆息一聲,緩緩道:“若是東江鎮還在,遼東一戰,我們或可打出不一樣的結局。又或者說,若東江鎮不失,建奴未必敢屢屢入塞。”
“我當然知道,但這都是多久以前的陳年舊事了,現在我們都要被建奴圍死在這破城里了。”秦玄策道。
王笑問道:“你還記得我們在國子監遇到那個金在奎嗎?他與我們說過丙子虜亂…”
“你怎么老提他。”秦玄策道,“我們現在是在逃命啊,當然是先把你送回去重整旗鼓。”
“重整不了旗鼓,建奴的兵勢你也知道,短時間內我們如何再練一支精兵與其抗衡?遼東之戰r
戰果不差,其原因不是在我,而是因為關寧鐵騎能戰。中原顛亂,九邊精銳這些年早已被建奴消磨殆盡。你要送我一人回去,又能有多大作用?”
“你…”
王笑抬了抬手,又道:“回去自然要回去。但我們不妨先把眼光放長遠些、把眼界放寬些。”
“最開始,我在國子監聽金在奎說丙子之役,并未往心里去,畢竟是朝鮮人的事嘛,與我何干?當時我只是京城中一個小駙馬,便只有小駙馬的眼界。但現在,我明白了皇太極的整個戰略布局,丁卯、丙子兩次入侵朝鮮,解決的絕不僅是一個朝鮮小國。”
王笑說著,手指劃了一個圈,緩緩道:“建奴、楚朝、朝鮮,三國圍繞著這渤海,你可以視為一個圓環。一開始,我們與朝鮮合力對付建奴,兩邊一起擠壓建奴的生存空間。薩爾滸之戰后,朝鮮前任國主光海君奉行中立,被臣民廢黜,李倧繼位便是打著‘崇楚排金’的旗號,到了丁卯之役后,朝鮮投降建奴,但依然奉我大楚為正朔。直到丙子之役…相當于,這個圓環斷開了。皇太極解決了朝鮮,圓環的這一頭便不再對建奴有壓迫作用,建奴便可以從容在另一頭擠壓我們楚朝的空間。”
王笑說著,又一次在空中又劃了一個圈。
“明白嗎?這是一個圓環,但現在是斷的。”
秦玄策有些無語,道:“所以呢?”
王笑又拿出一只手,一起劃了個圈,道:“我要把它接上。”
“換言之,我要重建東江鎮…不對,遠遠不止是重建東江鎮,我要在建奴的身后開辟第二戰場。關寧鐵騎突入他們腹地只是第一次,接下來只要他們想南下,我們就繼續出兵牽制、襲攏,絕不讓他有個安穩的后方。”
“要做到這一點,朝鮮的態度很關鍵。此事不容易,積弊太久了…相比我們楚朝,皇太極做的確實是太好。父皇未必昏庸,但他坐擁大國,對朝鮮的問題還是不如皇太極重視。用人方面,楚朝官制暮氣沉沉,父皇難免顧忌太多,用人往往從制衡方面考量。皇太極卻不同,只看他擺在朝鮮的這個人,英俄爾岱,一人就能讓朝鮮上下畏之如虎…”
秦玄策只覺王笑說來說去,半天不知所云。便道:“所以這和你怎么逃出去有何關系?”
“有些事比‘我逃回去’這件事更重要,我不在乎往后是楚朝當家還是瑞朝當家。我去遼東的初衷便是阻止清兵南下。現在皇太極死了,你們或許覺得我應該回去,享受擊殺奴酋的功勞、重振一下人心。但,我不能忘了我的初衷。眼下有一個很好的機會,英俄爾岱正好也在鐵山郡…”
秦山河聽到這里,心中漸漸篤定起來。
從王笑的話語間,他已經聽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英俄爾岱再厲害,終究只是個臣子,王笑考量問題的方式卻已遠遠高過他。
王笑所想的根本不是怎么逃亡,他目光所看的地方,是更大的局勢。
英俄爾岱圍住鐵山城,將王笑圍在城中。但另一方面而言,王笑想要的是聯合整個朝鮮圍住建奴。
那么,論境界,誰才是對方的獵物?
“我想要破一破朝鮮人心中的恐懼。”王笑緩緩道,“所以,走之前,我要先除掉英俄爾岱…”16033598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