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已是周二,瓦爾雅在這段時間不斷地外出尋找某人的蹤影,而索夫也常常不在屋內不知所向。距離我給奧拓答復剩余的時間連一天都不到,但我還是沒辦法穩住那顆搖擺的心。我曾想過一走了之,可我在外城區看到那些困苦的人民苦苦掙扎僅僅為了活下去而已,又回想起雷諾那村子人摒棄文明選擇德魯迪。這沒有改變,卡蘭只會繼續死下去。
劍是惡,再說得天花亂墜,也無法改變它是惡。就算打著除惡揚善的口號,殺死那些比劍更大的惡,劍也沒辦法洗掉自己是惡這個罪名。
正當我內心無比糾結時,敲門聲打斷思緒,索夫推門而進遞給我一杯啤酒,“奧兄,你的臉色不太好,發生什么了?”
我接過啤酒把它放在一旁,把奧拓詢問的問題重新問索夫一遍。他的回答絲毫不拖泥帶水,第一次他選擇商人,第二次他選擇女孩。他那豪爽的回答讓我疑惑,“索兄,為什么…”
索夫打斷我,收起進屋時的隨便,“因為我不是惡人,如果我是惡人,我完全可以拿走這筆錢一走了之。”
“但無論你怎么選擇,你都是惡的一方。你選擇商人,你就會放棄女孩;你選擇女孩,你就會放棄商人。無論你怎么選擇,都會有人在你的抉擇中喪命。”我與他針鋒相對,想要他認同我這懦弱的觀點。
索夫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奧兄,你還記得那個墓穴的怪物嗎?我曾經是北部殖民領的一員,隸屬于北境獵犬,我們的職責是殺死異界的人。所謂的怪物,其實就是異界活生生的人,他們有自己的妻子、孩子還有自己的法律、國家。但我們接到的命令是,只要他來自異界,那他必須死。”索夫抬頭看向天花板,長長地吸口氣繼續說,“在殖民領生活慣了,善惡觀念會變得非常薄弱,你以為善惡是兩個極點,但實際上善惡之間就隔了一層薄如糖紙般的屏障。甚至你是惡,但你也是善。”
我沒有在他停頓時插話,緘默地看著他那憂傷到我無法理解的臉,“我的隊友曾經反對我們,執意收養從異界來的小男孩,結果轉眼間他便被那男孩撕成碎片。當我們斬殺那個男孩時,他本身不是怪物,而是穿過那扇異界之門力量得到增強,精神變得狂暴。如果是你會選擇殺掉那個孩子嗎?”
索夫深邃的眼神直擊我脆弱的內心,我沒辦法躲避,“我會吧…”
“正確的答案。我有些渴了,不要介意。”索夫拿過酒杯用啤酒潤潤喉,“善惡并非絕對,而是所站的角度。我若是不殺女孩,我是善,是異界的善;我若殺那個女孩,我也是善,是本世界的善。回到你剛才的問題,無論你怎么選擇,你都會是惡,但也是善。因此我才會選擇拯救更多的人。”
索夫拍拍我的肩,語氣變得緩和些,“奧兄,不要為你做出的選擇后悔,善惡并不能阻擋人的腳步。所做的事情符合自己的價值觀,那它便不會讓你失望。”索夫站起身抻抻腰,又變成往日的嬉皮笑臉,“你的壓力太大了,不如好好期待海倫的表演。”
看到他離去的背影,我會心一笑叫住他,“謝謝你,索夫。”
他停下來卻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一句,“我們可是朋友。”隨后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拿起那剩下的半杯啤酒,一飲而盡。
太陽落下,月亮悠悠出現,唯獨主之星在空中常亮不息。我拄著窗檐,望著華燈初上的卡蘭城。一堵墻成就了兩個世界,一邊是外城的闌珊,另一邊缺是內城的繁榮。一股涼風吹過,我不由得朝后退去離開窗口,這時敲門聲又響了。我打開房門,瓦爾雅出現在我的面前。
“進來吧。”我抽出椅子放到旁邊,坐回床上,“你發現你要找的那個人了?”
“沒有。”瓦爾雅貼近我的臉,我甚至能夠聽到她細微的呼吸,感受到她呼出的氣息撥動我臉部絨毛。她用自己那水靈靈的藍眸認真地觀察我,在我臉上掃來掃去。
我輕咳一聲,稍微往后一些,“怎么了?”
瓦爾雅的臉羞紅一下,她迅速地回到座位,“我從索夫哪里聽說你的腦袋好像出了問題,經過我剛才的確認,應該不是外傷。”
“那個白癡。”我輕聲埋怨一聲索夫,又對瓦爾雅擺擺手說,“沒問題的,我很好。”
她又用與剛才如出一轍的方式看向我,不過這次卻直勾勾地盯著我的雙眼,“你又在騙我,奧維奇。你的表情多蘭城那次一模一樣,連變都沒有變過。”
我避開她的雙眼尷尬地笑著,輕輕地推著她的雙肩把她摁回到椅子上。我知道她的偏執馬上就要出現了,趁她未張口詢問為什么之前我決定要先發制人。
“我在糾結一個問題。”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相信,但還是問:“什么問題?”
我立即把奧拓那個問題又說了出來,這次的回答并沒有索夫那樣暢快,很明顯瓦爾雅也陷入問題之中,但最終她也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會選擇拯救生命多的選項。”
“為什么?”
“生命從來不是數量能夠衡量的東西,無論我做出什么選項我都已經背負另一方的生命。我不是偉人,也不是圣人,所以我會為了滿足自己,選擇我要拯救誰。假如把女孩替換你奧維奇,那么我會不假思索地選擇你。”她看向我問,“那你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么?”
“我嗎?”我坦然一笑,“與你一樣。”
我微笑地看著瓦爾雅,“我已經不再迷茫了,幫我把索夫叫來吧,我有一個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們。”
無論我是選擇一走了之,還是選擇幫助奧拓,我的內心在一開始就有答案了。我想要改變這座如死水潭般的卡蘭城,但又害怕犧牲,可若沒有犧牲怎么又能改變此城。我不是惡也不算善,在道德上我不是破壞者也不算保護者。
瓦爾雅帶著索夫回到我的房間,索夫身上還有著陣陣酒氣。我站在他們面前說:“前些天,我遇到本城城主奧拓·馮·卡蘭公爵,他跟我商量了一件大事。這件事可能會改變卡蘭,但卡蘭可能會在這場變革中喪失掉很多。你們愿意協助我完成它嗎?”
“經歷諸多事情后,我相信你的判斷。”瓦爾雅點頭同意。
索夫撓了撓自己的頭皮說:“改變所帶來的喧鬧不要太大就好,我也提倡要改變卡蘭,但是奧兄,你真的有要拋棄一方來拯救另一方的覺悟嗎?”
我躊躇片刻,握緊拳頭說:“是的,我不會忘記奧特蘭清除正教時人們如釋重負的笑臉,也沒辦法忘記那個一片狼藉的街道。”
“那就好。”索夫看到我的堅決心中想到,奧維奇,有了這種覺悟的你應該不會被道德的鎖鏈捆住,但我知道當你掙開鎖鏈完成你的選擇后,那種愧疚感會成為一時抹不去的陰霾。而且卡蘭城的領主治理好這座城市依然是個未知數,若是失敗,你又會是怎樣的表情。
“索兄,索兄。”
索夫從沉思中脫離出來,擺擺手道歉,“不好意思,酒館的酒勁有點大。你繼續說,我在聽著。”
“卡蘭希望我以阿加維托這個身份,來領導他手底下的私兵偽裝成清教徒,去推翻本城正教的教堂。這樣他就可以掌控貴族、商人、教士三個階級,從而達到對卡蘭城的掌控,進行改革。當然我們也絕非徒勞,他承諾可以把北部的村落封給我,也就是聚集德魯迪的村落。”我坐在椅子上,等待著二人的反應。
瓦爾雅撩了撩垂到手腕上的長發,平淡地說:“一目了然的雇傭關系,說不定我們要面對的人數還沒沙漠土匪多。”
“奧兄,他說要分封給你北部的村莊,那不就是雷諾的村莊嗎?你真的有信心能夠從那個村莊上收上稅收嗎?”索夫半開玩笑地說。
“收稅還是算了。奧拓可能以為我根本不知道哪個村莊發生了什么,所以才會以那個作為獎賞。不過這樣也好,如果一直擱置那個村莊所屬問題,最終城主肯定還會派出新的領主去那個村莊,到時候戰火又會在那個村莊燃起了。要是交給我的話,我至少可以在我有生之年中保證那個村莊不會受到傷害。”我擔心地朝窗外望去,看到幾個孩童正在街道上玩耍,旁邊的母親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拉他回家。
內城與外城就差了一堵圍墻,可這簡單的一堵墻就將兩個世界隔開了。城外的孩童早早就要擔負起家中責任,而城內的孩童還無憂無慮地四處玩耍。我知道改革即便成果,他們的環境也不會好到哪里去,但我只希望我這以惡為名的舉動可以改變他們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