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四年四月十五,陽曲縣以北,晉陽通往雁門的官道上,從北向南,來了一支風塵仆仆的騎兵隊伍。隊伍前方,有一輛只有簡單車蓬的馬車,車上安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將,身著甲衣,只不過卻沒有戴頭盔。
那白發老將在車上打著磕睡,隊伍沿著牧馬河轉過一處山坡,前面有騎哨過來稟報:“將軍,前面已經快到赤塘關了。”
車上的老將聞言,緩緩抬起頭來,睜開惺忪的雙眼,看著周圍的景色道:“哦,這里是下塘村,離關城還有十多里地。”
那報信的哨官恭維道:“將軍雖然身在北地,卻仍然對晉陽一帶的地形都了然于心,這記性連我這樣的年青人都比不了!這里的確是下塘村。”
那老將笑道:“史達,你小子少拍馬屁,老子年青的時候,你這種事可沒少干,可不吃這一套。”
那史達也跟著笑道:“是您老人家當年跟著武皇麾下剿滅黃巢,征戰河東,可是立下了汗馬功勞。”
那老將聞言不由有些黯然道:“是,當年跟著武皇一起從沙陀起兵的老家伙們可剩下沒幾個了,老夫哥四個,現在也只剩下我一人。”
史達說道:“人過七十古來稀,您老人家再過幾年就快過八十大壽了,這軍中大將,可都算是您的小輩人物。”
這馬車上的老將,正是振武軍節度使,晉軍老將安金全。
老將軍本來十多年前就已經致仕,在晉陽頤養天年。大唐天佑十三年,晉梁魏博大戰,梁將王檀率軍三萬突襲兵力空虛的晉陽。老將安金全老當益壯,主動請纓,招募了數百家丁助河東監軍張承業守城。其后與潞州騎將石君立一起夜襲梁營,迫使梁軍退走。
其后,安金全又復被晉王李存勖起用,任山北新州刺史,云州防御使,直至振武節度使,成為鎮守一方的大將。
老將安金全今年七十有六,但精神矍鑠,他性格隨和詼諧,為人風趣,唯一的毛病就是好色,七十多歲就任振武節度使后,又新娶了兩房小妾。這也許就是老家伙的健身秘訣,一般人也學不來。
他一輩子跟著武皇李克用四處征戰,對于李存勖倒沒有多深厚的感情,只不過對于自己親手參與打下來的晉軍諾大家業,卻是不忍見其散敗。
所以,在接到太子繼岌的手諭后,他二話沒說,就立刻帶著一千騎軍先行動身了。
對于太子,安金全以前在晉陽時,只見過數面,他記得那是個儒雅有禮的少年,只是顯得有些柔弱,不似武皇那般豪放。
作為一鎮節度,安金全對于中原變亂的情況知道的還是比較詳細的。
太子能夠在變亂發生的第一時間,就及時回到了晉陽老巢,其選擇和決斷都無可挑剔。俗話說亂世當前,方顯英雄本色,太子在之前一系列的選擇和所作所為,讓老將軍在心里對未來倒是多了幾分期待。
安金全猜測,最大的可能是他身邊的任圜給他出的主意。
他正相著,前面的探哨再次過來稟報道:“將軍,前方不遠,就是赤塘關了,要不要下車歇一歇,住上一宿。”
安金全看了看即將西斜的日頭,擺了擺手道:“老朽乘車在路上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大家辛苦一點,連夜趕回晉陽,省得出什么變故。”
皇帝薨逝,太子又年少,恐怕鎮不住局面。而且現在李嗣源不知是什么想法,如果他想不利于太子,這背地里還是會有一些人聽從他的。
李岌剛聽完張憲和太原府主薄曹信的報告,正在頭疼。
自己需要招兵買馬,可是一看府庫的收支狀況,心里先涼了大半截。
河東李家打仗算是蠻有一套,可是說到治理天下,確實是不咋樣。
祖父晉王李克用作為唐末五代最大的軍閥之一,在戰場上雖然勇猛無比,但是身上還保留了許多草原胡人的作風,軍紀敗壞,搞破壞比搞建設在行。每戰之后,縱容軍卒擄掠,所以造成統治根基不穩定,一輩子打的勝仗不少,可是得到的地盤不知珍惜和治理,造成屬地局勢動蕩,降而復叛,打下的諾大地盤又差不多又丟光了。
而李存勖從小就受到了很好的漢家教育,政治思想已經很接近于傳統的統治階級,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所以在繼承晉王之初,就通過這一系列的有利舉措,只用了幾年的工夫,就使晉軍的國力得到了很大的增強。
可惜由于連年晉梁大戰,開支巨大,對于民眾搜刮得極為嚴苛,又給各地民生造成了極大破壞。生產凋敝,民不聊生,造成財政空虛,軍伍缺餉少糧,這也是這次后唐各地叛亂頻發的一個主要原因。
作為晉軍的根基,太原府算是目前國內北方財賦收支最好的地方,可也每年歲入只有十五、六萬緡,僅能維持一支萬余人的軍隊正常開銷,如果是打起仗來,這各種支出還會急驟上升,府庫立馬就會吃緊。
沒有錢糧,這打個毛的仗啊!
就唐末五代的這些軍將,沒有半點忠信可言,一但缺了錢糧供應,保證到了戰場上立刻就會鬧起事來,搞不好還會反戈一擊。
李岌用手指揉著太陽穴,看向張憲:“張公,這太原府養兵不多,府庫里卻沒有多少積蓄,這每年的財賦都用到哪里了?”
“唉,”張憲嘆了口氣,“自然是供給陛下用于在洛陽的開銷了,自覆滅梁國,陛下的開支愈巨。這魏博一亂,原來各地梁國的降將都跟著李嗣源一起反叛,實際上以前是沒有作好入主天下的準備啊!”
李岌皺著眉頭:“現在這情況,沒法打啊,只能是先采取守勢,穩定住局面。可若是李嗣源大軍進攻,又不能不防。”他在蜀地算是撈了一筆,尚積存了不到三十萬緡財貨,可是那些錢糧還要負擔關中的兩萬余大軍開銷,只能是勉強夠用。
張憲道:“這個太子倒不用過于擔心,我原來一直在陛下身邊擔任行軍掌書記,這梁地連年戰爭,各地毀壞嚴重,情況比河東要壞得多。李嗣源現在也是有心無力,他也負擔不起多少軍隊作戰時的開銷。”
李岌想了想:“你說的也是,大家先這么耗著吧,最好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