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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殺人魔(二十三)

  徐言古抓住了我因為被無形堅壁阻攔而產生的破綻,驀然打出一記重擊。千鈞一發之際,我矮身翻滾躲避,同時從地面上抓起了一把碎石。

  然后,我一邊拉開與徐言古的距離,一邊將手里的碎石全部投射出去。這些碎石急速射向四面八方,但都在到達一定距離的時候,統統被無形堅壁給攔截下來。

  這是結界。我立刻斷定,并且進一步地分析:這個結界是個邊長二百米,高度五米的“透明的盒子”,而我們則在盒子的內部。布置這個結界的人,自然是徐言古無疑,目的是為了將我困在此地。

  如此一來,我就既無法聯絡徐盛星,也無法將戰場轉移到徐盛星埋伏的地點。真是被擺了一道。

  我甩開了徐言古的追擊,同時拿出了反靈能短刀,然后來到結界的邊緣地帶,用短刀切割了過去。

  就在短刀與結界接觸的瞬間,透明的結界漾出了橙色的光芒波紋,而短刀則輕而易舉地切開了由波紋所組成的墻壁。但很快,被短刀破壞的部分就開始了自動修復。當我在結界上快速地切開了一道超過一米長的“傷口”以后,“傷口”卻已經緊跟著修復了一大半。

  我在心里迅速地計算了一遍:按照這個感覺,我大約需要一秒鐘,才能夠制造出足以脫離結界的“出口”。

  但我根本沒有一秒鐘這么多的時間。

  因為對于我和穿著黑暗河貍裝甲的徐言古而言,一秒鐘足夠當成十秒鐘使用。就在我攻擊結界的同時,遠處的徐言古已經舉起了裝甲的左拳。這拳頭轉眼間就變形成了一個黑黝黝的炮口,緊接著從中爆發出了火光。我毫不遲疑地避開。然后,只見一道火紅色的能量炮彈落在了我剛才待著的位置。地面被轟炸得面目全非,甚至暴露出了地下的管道設施。

  這是黑暗河貍裝甲自帶的武裝,之前那些小型導彈也一樣。但這些都是有限的。他也沒有繼續浪費彈藥的意思,而是直接上來與我打起了近身戰。

  雖然近身戰是我的“專業領域”,但這次我占據不了上風。交手幾次我就明白了,這臺黑暗河貍裝甲非但新增了相當高性能的計算機,還配制了高效率的戰斗程序,能夠以海量的格斗數據作為基礎,即時演算當前的情景和對手,提供最有力的格斗技術支援。

  就好像人類棋手在算力上比不過機器棋手一樣,人類武術家在純粹技擊上也比不過機器武術家。換而言之,此刻的徐言古儼然有了不下于我的戰斗技巧。

  “如果你在指望其他外援,那是沒用的。”他對我說,“這片結界能夠阻隔從內部到外部的動靜,雖然這里戰斗得激烈,但外界是不會察覺到的。”

  其他外援。除去徐盛星,我哪里來的其他外援。

  總不至于在這里召喚出來無貌殺人魔。雖然我也有動過這種歪腦筋,但那是自殺行為。理由很簡單:如果說無貌殺人魔心里的獵物名單有著優先順位,那么徐言古十有八九是高于我的,但這不意味著無貌殺人魔會幫助我攻擊徐言古。因為它從未表現出來過智慧活動,所以無法指望它有著臨時合作的概念。更有可能是它連徐言古帶我一起攻擊。它的利爪攻擊未必能夠打破徐言古的裝甲防御,卻必然能夠撕裂我的血肉之軀。

  現在的我只有兩條路能走:要么是指望徐盛星注意到這里的異變;要么是我自己設法打敗徐言古。

  徐言古大約還不知道,我之前每過三分鐘就會向徐盛星傳達一次自己的行蹤。距離上次傳達行蹤已經過去了兩分鐘,再過一分鐘,徐盛星就會意識到我已經陷入了戰斗,并且“不知為何沒有傳來戰斗的動靜”。按照我們所敲定的計劃細節,那時他最應該做的就是快速潛行過來查看局面。如此一來,戰局就又會回到“我牽制蟻之主,徐盛星暗中狙殺”的計劃中。雖然這一分鐘對我而言相當艱難,但我必須熬過去。

  “明明局面對你如此絕望,你的動作卻還是這么利落。難不成,你還有打敗我的方法?但是為什么不拿出來?”徐言古冷不丁地說,“莫非你與徐盛星還約定過其他暗號,并且篤定他一定會在不久后到場?”

  他的口吻越來越冰冷,“遲則生變。看來我也必須拿出底牌,速戰速決了。”

  說完,他的黑暗河貍裝甲陡然顯現出來無數裂紋般的紅色回路,速度和力量居然也上升了一個檔次。這看著像是裝甲的某種超載模式。以劇烈損耗裝甲壽命為代價,發揮出更勝于正常形態的力量。但我不記得黑暗河貍裝甲有這種功能。這一刻,他的力量甚至超出了特級靈能者的規格。

  他的攻擊速度也超出了我反應的極限。下一擊,他成功地用拳頭擊中了我。我只來得及用胳膊格擋住這一擊,卻無法將力量全部轉移走。無比強大的力量撕裂了我的肌肉,粉碎了我的骨骼,甚至將我的胳膊強行壓到了軀干上,連肋骨也被巨壓所折斷。

  我整個人都被擊退到了百米開外,直至背部撞到了結界。

  緊接著,我立即驅動血之力,恢復傷勢。僅僅眨眼的功夫,傷勢竟全部恢復了。然而血之力的損耗卻比預料中更加猛烈,足足消耗了三成。我想到了曾經被徐言古攻擊過的井上直人的慘狀。難不成剛才的攻擊里也攜帶著我未能察覺到的詛咒,只不過被血之力凈化掉了?

  “這還不是這臺被改造過的裝甲的極限。”徐言古故意用話語壓迫著我的精神,“但你注定是無法看清了,因為你已經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而下一擊,你就會死。”

  我充耳不聞,只是繼續裝成傷勢沒恢復的樣子。而他的話語也無法構成對我精神的壓迫。反敗為勝,絕處逢生,死中求活,這是我的拿手好戲,或者說,必須是。任何時候,我都不可以放任自己在戰斗中陷入沮喪。

  去死吧,無面人;你完蛋了,無面人;到此為止了,無面人…這些話我早已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我不會死。我反反復復地對自己強調。我不會死。

  他一邊大笑,一邊突進而至,并且向我發起了最后一擊,“去死吧,無面人!”

  死亡的陰影終于真切地籠罩了下來。

  我不會死。我繼續在心里重復。而且,有底牌的,也絕非僅他一人。

  雖說故意借助生死危機,以摸索更高領域,是“魔道功法”,但,魔道功法就魔道功法吧。到了生死關頭,正道魔道也無足輕重了。況且我本來也不是什么正派人士。我借助這迎面而來的死之陰影,有意識地喚醒了潛伏在我身體里的更高領域的殘余因子。而在我的主觀感受中,終于重新出現了那片遍布齒輪和杠桿的世界。

  同時,我險之又險地避開了他所謂的最后一擊。他像是大吃一驚,沒料到我的動作并未受到傷勢的拖累。而我則抓住了這個破綻,將手伸了過去。

  人體有齒輪,世界有齒輪,那么機器當然也有。當然,這臺動力裝甲并不憑借齒輪和杠桿進行工作,但這不妨礙我以這種角度去觀察它。我所觀察到的“世界的齒輪和杠桿”,也不過是相對于現實世界的某種隱喻性的東西,而非真實存在的東西。然而,若是能夠影響隱喻,那么也可以達到影響真實的目的。

  當我的手觸碰到裝甲的時候,我“看到”裝甲內部的幾個關鍵齒輪,被我滲透進去的力量所擊落了。

  這種隱喻性質的變化,在現實世界中又會如何演繹呢?我不得而知。

  徐言古連忙后退,又停止下來,似乎沒感覺到什么問題,然后嘲笑道:“好不容易得來的攻擊機會,你只是摸了我一下?是因為知道自己無法傷害到裝甲,所以自暴自棄了嗎?你…”

  他一邊說,一邊操縱著裝甲向我走來。但忽然,裝甲像故障一樣頓了頓,然后重新前進,卻又僵硬地卡頓了。

  “怎么回事——”他驚愕不已地說。

  而在他吃驚的時候,我又迅速地搶到了他的身前。他大約是想要反擊我,但裝甲卻不聽使喚。我直接抬起手,抓住了他裝甲的手臂,然后往下一拽。在我所看到的隱喻世界中,我僅僅是用暗勁破壞了幾個維持裝甲堅固性的齒輪;而在現實中,則反映成了裝甲的手臂被我整條撕扯下來的結果,連他本人的血肉手臂都暴露出來了。

  他又驚又怒地大叫起來。正當我想要將他本人拽出來的時候,他勉強操縱著裝甲迅速后退,然后啟動背部的推進裝置,以極快的速度逃跑了。

  周圍的結界看上去也被他取消了。

  我窮追不舍地尾隨在他的身后。與他上次逃跑的速度相比較,他這次的速度慢了不少。或許這里面有我之前破壞的齒輪的功勞。拜此所賜,我數度地逼近了他。每次逼近,都能夠卸掉他一部分裝甲。而他則拼死逃跑,本體暴露在外的部分越來越多。

  當他終于停止下來的時候,他軀干上剩余的裝甲也總算是無法再組成整體,更加無法起到推進作用,紛紛掉落在地。

  我們已經回到了蟻群地下水道據點正上方的施工場地上。

  此時站在我面前的,再也不是黑色的動力裝甲,僅僅是一個孱弱的,戴著鐵制面具的老人。

  他喘著粗重的呼吸,回頭看向了我,“你——”

  我沒等他廢話,直接用手臂擊穿了他的胸膛,并且握碎了他的心臟。

  徐言古倒在地上的尸體流出了更多的血液,而血液則逐漸在地面上匯聚成了血泊。

  這具尸體讓我感到哪里存在既視感,同時,我想起了徐盛星曾經提到的,小學時的他所目睹的“徐言古之死”。當時的徐言古就是用匕首刺穿自己胸膛來自殺的。

  這與昔日的二重身徐福倒也是同樣的自殺方式。

  不,這不一樣。我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兩者之間有著某種決定性的差異。

  我暫且擱置了這個念頭,將注意力放回現實中。徐言古或許還沒有死,他之所以會在臨死前逃回這里,或許是因為這附近有他準備的轉生體。這條詭計多端的老狐貍八成是又轉生逃走了。

  雖然附近十米以內既看不到儀式符陣,也看不到其他人,但上次也說過,“轉生體必須在十米以內”這個條件是可以巧妙地滿足的。

  十米以內,不僅可以是平面的十米以內,也可以是立體的十米以內。

  我猛地跺碎了地面,然后降落到了位于地下的蟻群據點里。確切地說,是據點里的某個看著相當寬敞的房間。才一落地,我就看到了不遠處有個老人正在背對著我逃跑。

  我正要追逐上去。就在這時,以我為中心半徑五米的地帶,倏然立起了一片泛著橙色光芒的結界,而我則被關在了里面。這看上去似乎就是之前的“無形結界”,只是此刻被有意壓縮成了相當狹窄的形態。而老人則停了下來。

  我似乎中了陷阱,但是,我沒有慌張。在看到自己處于結界內部,而他則處于結界外部的時候,我就已經得出了反擊的策略。

  老人轉過身,用戴著鐵制面具的臉看著我。這個面具,這個身姿,無一不是在告訴我,他就是剛才死去的徐言古。但這不合理,轉生儀式只是要求轉生體必須是三代以內直系血親,又沒有要求過身體細節也必須和儀式主持者一模一樣。除非是克隆人。

  克隆人?我在心里咬著這個名詞,然后問:“你的轉生體,是自己的克隆人?”

  “正是。”他痛快地點頭,“我向緘默組織提供錢財和自己的細胞,而他們則向我提供健康的克隆人。”

  “這就是你最近與緘默組織所做的交易。”我已經想明白了,“因為克隆人是從你自己的細胞中誕生出來的,所以也是最接近你的直系血親。”

  “腦子轉得很快,但已經沒用了。”他說,“你已經落入了我事先為你準備的圈套里,被這經過壓縮強化的結界完全困住了。”

  “少虛張聲勢。就算是你也不可能計算到這一步。”我沒有那么好騙,“這結界本來是你準備用在其他地方的吧,只是你臨時改變了主意,將其用到了我的身上而已。”

  “沒錯。這本來是準備用在…”他說到這里,忽然停住了。

  我知道他為什么會停住。因為此時此刻,我足底下的地面忽然亮起了一面鮮紅色的方形符陣。符陣的面積大約九平方米,由很多詭異的符號所組成,而符號則看上去像是由很多線蟲抱團而成的花朵。

  我看著這怪誕的現象,腦子全速轉動:

  第一,結合眼下的情況和井上直人之前提供的信息,不難推測出,這是徐言古的轉生儀式符陣;

  第二,這個符陣正處于激活態,說明此時此刻的情況已經吻合了符陣的發動條件;

  第三,因為符陣剛才已經被徐言古用過一遍了,所以即使再次激活,很可能也已經無法再支持第二次發動了。

  再結合上述第二條,與我過去所知曉的“符陣只能讓主持者奪取自己初始身體的三代以內直系血親的身體”這一項,可以得出下述結論:

  因為徐言古是我的曾祖父,不屬于我的三代以內直系血親,所以他和我不可能滿足符陣的發動條件。

  也就是說,他不可能是徐言古。

  我抬頭看去,而他則看著這里,整個人似乎凝固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于恢復正常了,然后問:“徐福,是嗎?”

  “是。”我說。

  “盛星是一個好父親,對嗎?”他問。

  “對。”我說。

  “但我的父親就不一樣了。”他抬手脫掉鐵制面具,露出了徐全安的面孔,繼續說,“他不在乎我平時喜歡哪些書籍,也瞧不起我愛吹的口琴,連我這個兒子討厭吃什么喝什么,也從來漠不關心。所以那天傍晚,他把下了藥的碳酸飲料遞給我的時候,也根本沒能料到,我其實偷偷地把那杯飲料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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