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一種感覺來形容封平此刻內心的話,那大概就是沙漠中迷失的旅人,在尋找綠洲的過程中誤入了匪窩的感覺吧。
差一點,就差一點,還是晚了一步。
他慢慢閉上了眼睛,心中泛起一絲絕望。
短暫的失神后,他猛睜雙目,與金凌云對視道:“金帥既然已經等候在此,那想必就代表著您已經識破了我的計劃,又何必明知故問呢?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就是!”
金凌云笑著擺了擺手道:“老將軍不必如此心急,在這之前還是要把話說明白的。其實這些年來你一直做的很好,金某只是有些好奇,為什么獨獨這最關鍵的一次,你卻選擇了陽奉陰違,擅自改變計劃呢?你不會想說,是因為動了惻隱之心吧?”
封平聞言臉上泛起了一抹苦澀,并不再看他,只是抬頭望天惆悵地說道:“讓金帥見笑了,老夫年紀大啦,比不得當年的心狠手辣咯。這人一老啊,就容易變的膽小念舊起來。封鳴這孩子是我從小一手帶大的,這二十幾年來我看著他一點點長大成人,是真的把他當成我自己的親兒子看待啊!金帥,你說如果換作是你,就能狠得下心來看著自己養大的孩子去送死嗎?”
然而金凌云絲毫不理會對方的感情牌,只是玩味地笑著說道:“噢,那就是說果然如此咯?但道理似乎不是這么講的吧?你的孩子就是孩子,別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更何況他還不是你親生的呢…哦對了,說起這個,你看看我也給你講個道理如何?既然你說封鳴是你養大的你下不了狠心,那不是你養大的就沒問題了吧?我記得當年你來這邊之前好像留下了個兒子吧,那我回頭就殺了他來替你頂罪哈,然后你這次的抗命之舉咱們也就此一筆勾銷,大家該干嘛干嘛去,你意下如何呢封老將軍?”他語氣中仍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但話語的內容卻讓人頓時如墜冰窟。
封平聞言頭上頓時青筋暴起,怒不可遏地嘶吼道:“金凌云!你不要太過分了!老夫雖然沒有按照你的要求把封鳴推入死局,但我可也給你送去了一個不遜于他份量的王金勝啊!你不知道文翊那老家伙有多么器重這小子,簡直就是當作他自己的接班人培養!況且他不也一直是你的心頭大患么,只要他不在了,你就還是劍榜第一,趁此機會將他一舉除掉,豈不是百利而無一害?我真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揪著封鳴不放,他現在還不足以威脅到你啊!”
金凌云聞言也收起了玩笑之色,怒然回道:“老東西,別給臉不要臉!我應該怎么做還需要你來置喙么?你知不知道你這一手釜底抽薪打亂了我多少部署?你還好意思問為什么?行,那我就給你說道說道,好叫你死個明白。如果你不給我耍花樣,按照先前的計劃誘殺封鳴之后,整個封狼軍的士氣首先一定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緊接著文翊便會受到來自前線將士和坐鎮后方的封居胥的雙重壓力,誰死了兒子能不著急呢?哪怕是做樣子,他也一定會勒令文翊不計代價地全力攻克東線,而到時候,主動權便會就此易主,我軍以逸待勞,大事可成!現在你明白你究竟干了什么混賬事了嘛?”
封平聞言有些啞口無言,也無怪他看不到這其中的種種關節,畢竟所處的位置不同,眼界自然也會不一樣。而聽過金凌云的一番分析后,他可以說是有點被震驚到了,但卻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的話,他還是會選擇讓王金勝去代替封鳴赴死。
想到這里,他還是打算據理力爭一下:“是,你說的沒錯,我確實做錯了事。但是我也努力補救了啊?何況我為你們辛苦賣命潛伏敵營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難道就因為這一次失誤,就要置我于死地嗎?老夫不服!”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帶著一股無法平息的悲憤。
金凌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唉,所以說人啊,什么時候都不要自作聰明。你如果不擅自做主讓王金勝去送死,說不定只會治你一個辦事不力之罪,起碼還有回旋的余地。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你說你選誰不好,偏要選他?”
封平聞言一愣:“他怎么了?難道他也是…”
金凌云不待他說完,直接打斷道:“現在說什么都晚了,總之,王金勝這個人,不是你能動的,反正事已至此,也已再無轉圜余地,你準備好收拾收拾去世就可以了。”
說完他便向身后的隨從一擺手,只見那名士兵應聲而出,丟給了對面地二人兩只木牌,仔細望去,上面什么東西都沒寫,不知道作何用處。
金凌云繼續緩緩開口說道:“也別說我不念舊情,不給你機會,咱還是按老規矩來吧,你覺得呢?”
封平愣愣地看著地上的那兩塊木牌,思緒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發生過同樣情景的那個夜晚。
那時他還是江浙一帶勢力最大的水匪,但在經歷了那一夜的變故后,他便從江洋大盜馮平,變為了青狼衛的封平。
人們之前一直猜測是他與手下不和,最終導致發生了內訌,從而變得一無所有,只好投軍謀生。
但其實只有封平自己心里明白,那一個晚上究竟發生了什么。
不是世人傳聞中的兄弟鬩墻,而是一場赤裸裸的威逼和屠殺!
想到這里,他有些顫抖著的拿起了其中一塊木牌,回想著當年的往事,泫然欲泣。
熊輝從剛才開始就早已處于一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狀態了,在聽完雙方一陣激烈的交流后,他的心情反而比之前要平靜,看這架勢,今天自己橫豎也是活不了,那就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咯。
于是他便也隨手撿起了面前剩下的那塊木牌,好奇地大量起來。
看見二人將木牌都撿起來后,金凌云臉上又恢復了之前那種玩味的笑容:“如此看來,二位是都同意金某的提議咯?那好,鑒于你旁邊的這位將軍還不知道規則,那就由我來再講解一下。其實很簡單,你們的生死從現在起,就不掌握在我手里了,而是掌握在你們自己的手里。兩個牌子,各寫一字,不同生,同者死。”
他說的雖然簡單,但在場的人都已經聽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意思就是,兩個人可以各寫一個生字或者一個死字在自己的木牌上,如果寫的字相同,都是生或者都是死,那么兩個人都會死;而反之,如果兩個人寫了不同的字,那么寫生字的那個人則會活下來,剩下的那個寫死字的,還是會死。
總而言之,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寫死的人一定會死,但寫生的人,卻不一定會得到一條生路。
不過也正如金凌云所言,從現在起,二人的生死,就真的只有他們自己才能決定了。
封平緩緩閉上了眼睛,眼角流下了幾滴淚水。
而后他抽出配劍,劃破了手指,毅然用鮮血在上面寫下了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