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輝一臉震驚地看著正在寫血書的封平,愣了一下后也趕忙抽出了佩劍劃破手指后寫下了自己的選擇,生怕落下一步,仿佛誰先寫完誰就能活下來似的。
“金帥,咱們這么做不太好吧,畢竟封老將軍也是對咱們有功之人…”這時那名一直跟隨著他的銀甲小將忽然忍不住出言勸阻道。
然而金凌云只是淡淡地說道:“卓軍,還記得我是怎么教你的么,軍人要以什么為天職?”
那銀甲小將聞言默然,咬了下嘴唇說道:“服從命令。”
金凌云點了點頭:“這就對了,作為一個軍人,就應該明白服從命令是要高于一切的,當他選擇違抗命令的時候,就注定將要失去一切了,所以他走到現在這一步,并不是我的原因,而只在于他自己,你明白嘛?”
那銀袍小將聞言還欲爭辯,但終究是張了張口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此時二人也都已經寫好了血書,一旁的隨從見狀,立刻上前接過了木牌,呈回了金凌云的手中。
仔細打量了手中的木牌半晌后,金凌云眼神復雜地看了頹坐在地上的封平一眼后,轉頭對熊輝說道:“你可以走了。”
熊輝聞言頓時瞪大了眼睛,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一旁的士兵見狀不耐煩地催促道:“沒聽金帥發話了么,讓你走你就走,再磨磨蹭蹭的小心我的刀子不長眼睛!”
熊輝此時才如夢方醒,趕忙拍了拍身子起來牽過自己的戰馬,向著來時的方向渡河歸去了。
走在河面上,他望著仍留在敵軍中央的封平的背影,眼神中露出了一抹不解,他不明白對方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但此刻的他,無疑已經釋然了這位老將軍之前所做的一切,至于其他……
熊輝想到了這里,終于還是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千言萬語也只能化為一聲嘆息。
金凌云十分守信,見到熊輝漸漸消失在視野中后,居然真的就任他這么離開了。
但這也意味著,對于封平他也定然會做到一樣守信。
選擇活的人活下來了,那選擇死的人呢?
“真想不到,這次你居然會做出和上次不一樣的選擇。”金凌云唏噓道。
封平苦笑了一下:“有些債,總是要還的,不想再牽扯更多無辜的人了,就讓我自己救贖吧。”
金凌云閉目望天,沉思了半晌后開口說道:“果然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雖然并未在同一陣營共事一天,但你我總算也是同僚一場,金某會給你一個體面的死法的…卓軍,去問問老將軍還有什么遺言,然后…請他自己上路吧。”
那銀甲小將聞言頓時一驚,剛要拒絕,卻只見金凌云虎目一掃,凌厲地看著他說道:“我剛才的話是白說了嗎?”
那銀甲小將聞言頓時脊背有些發涼,在他印象中還從未聽過金凌云對他語氣如此嚴厲,也感覺今天自己確實有些過于婆婆媽媽了,于是趕忙正色道:“卓軍不敢!謹遵帥令!”
然后他便跳下馬來,緩緩走到了仍然癱坐著的封平面前不忍地說道:“老將軍可還有什么話要交代?晚輩…洗耳恭聽。”說完十分莊重地向著對方行了一禮。
“遺言么…呵呵,當然是有的,老夫只想要金帥一句準話,我死以后,是不是就不會牽連到我在那邊的家人了?”封平沒有抬頭看他,只是埋著腦袋發出了質問。
“你何不自己看看呢?”金凌云只給了他一個耐人尋味的回答。
封平聞言下意識地抬頭,然而當他看清自己眼前這名銀甲小將的面容之時,腦中瞬間如同大壩決堤般轟然炸開,呆立當場。
因為他發現對方的相貌赫然和年輕時的自己有八分相似,而這時他便已然明白了,金凌云話中的含義。
“其實…我們本來是要接你回去的…”金凌云也扭頭低聲說道,便再也不忍繼續言語。
封平忽然癲狂地大笑起來,然而笑著笑著,便已被淚水噙濕了雙眼,狀若瘋魔。
他只覺得命運此時,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銀甲小將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機鋒,直以為眼前的老將軍是因為死亡的刺激所以才會作出這種表情,于是心下更為不忍的勸道:“老將軍,您這是何苦…這個給您,且先擦拭一下吧。”說完便掏出了一塊手帕遞了過去。
封平接過手帕后頓時安靜了下來,端詳了半晌后,忽然猛地抬頭看向那名小將問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將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恭敬地回答道:“晚輩姓馮,名卓軍。”
封平聞言連連點頭,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好名字,好名字啊…你家里還有什么別的人嘛?”他繼續問道。
馮卓軍搖了搖頭:“并無,晚輩打記事起就沒見過父母了,一直住在軍營里,從小被金帥帶在身邊悉心教導。”
封平聞言徹底放下了心來,不易察覺地對金凌云瞥去了一道感激的目光,而后迅速收斂,繼續看向馮卓軍說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銀甲小將一笑:“不苦的,軍中的叔伯都很照顧我,金帥也從未懈怠對我的栽培,晚輩感激都來不及,又何敢言苦。”他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么忽然和他聊起了家常,但看樣子老頭兒現在情緒似乎好了不少,所以他也愿意繼續維持這個話題,陪對方隨意聊聊。
然而封平卻忽然不再繼續順著問下去了,而是沉思了半晌后,緩緩說道:“你覺得,你的父親會是個什么樣的人?”
馮卓軍愣了一下,歪頭想了一會認真說道:“這個問題我也問過金帥,但他卻說,雖然他不了解我父親的為人,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我的父親肯定是一個了不起的人!”言語間隱隱有些激動。
封平愕然地看了金凌云的方向一眼,卻發現對方仍然沒有看向這里,仿佛并不關心二人的對話一般。
于是他便又看向了馮卓軍,微笑著說道:“他說的沒錯,我也相信,你這樣的好孩子,是肯定有一個值得引以為傲的好父親的。所以不要氣餒,他一定是因為要去做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才沒有陪在你身邊,雖然他可能犯過一些錯誤,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他終究會努力變成你心里的那個人。”
馮卓軍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老將軍,難道您也認識我的父親嗎?”
封平不語,只是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容:“誰知道呢…不過如果你閑來無事的時候抬頭看看天上,就能發現他也說不定。”
馮卓軍聞言也笑了起來,心說這老將軍當真是個妙人,于是便下意識地果真如他所說地向天上看了過去。
就順著對方的意思,天真一次吧。
馮卓軍內心輕笑著想到。
封平盯著他揚起的側臉,怔怔出神了許久,但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
只見他瞬間提起了地上的佩劍,在不待任何人反應過來時,便已然割斷了自己的咽喉。
他眼中最后的景象并不是頭頂的天空,也不是銀甲小將的側臉,因為他不忍心看見自己的罪血玷污了這些美好的東西。
于是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他的殘軀慢慢跪倒在了雪地上,染開了一朵鮮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