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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幫她死一遭

  當蘇斂背著小徒弟到枯山的時候劍爐已經開了,漫山劍氣四溢,沖天劍意直逼云霄,山腳下熙熙攘攘眾人伸長了脖子張望著,幾個耐不住性子的僅踏出一腳便被肆掠劍氣削去五趾,當即抱著腳慘嚎不止。

  看山頂依稀可辨的溢散白練,多半開爐不短了,蘇斂無奈搖頭,要不是這丫頭一路上哭哭啼啼鬧著要回劍冢,可耽擱不了這么些時間。

  可當到了枯山,臨近那鋪滿一山的劍氣異象,小姑娘反倒安靜了,便連她也能模糊看到那無形猶似有形的銳利氣息,不由帶著未干淚花好奇的問上一句:“師傅,這就是劍氣嗎?”

  明明上一秒還哭著說想念老頭子,想回劍冢,眼下又拋到腦后去了,蘇斂沒好氣撇了撇嘴:“你不怕了?這枯山上死的人可也不少。”

  “這里人多些,不怕了。”看到山腳下聚攏的那群人,丫頭便似個好奇寶寶問個不停:“他們咋個不上山哩?”

  “平時劍練少了,現在膽子自然便小了。”

  蘇斂一腳踏出,青色劍罡透體而生,山上溢散開來的劍氣悉數被阻隔在外,視漫山劍氣于無物徑直上山而去。

  孤身上山已屬登天,更遑論再負上一人?在山腳下那群半吊子看來,屬實稱得上是厲害人物了,便是那一圈肉眼可辨的青色劍罡,就足以當得上一聲劍師稱謂。

  江湖上真正能做到一劍光寒的人并不多,能一劍破百樁是為劍士,僅是初窺武徑,為末流。可做到自生劍罡的方可配叫一聲劍師,堪堪登堂入室,算中流。至于像林起墨那般兩袖白練,劍意沛然才算得真正在武道上尋路問峰,是一流。

  武道一途,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能一力降十會的終究是少數,這種打娘胎里帶出來的天賦,出生時沒有這輩子基本也就沒了,所以往往更多的是靠后天錘煉,對上中流武夫,一拳下去沒有個三五年的功力與小兒捶背又有何區別?

  若有幸練出一口氣便是真正躋身一流高手,氣機凝練全身,天地共鳴,才算觸及天下氣運,不說一氣化三清起碼也曉天機知四象,與人相斗借天地造化一用,那排場何其之大,何等讓人心神向往?

  這方面江湖武夫相當吃虧,不比佛儒兩門一朝頓悟便只步入圣,他們需得摸著石頭過河,一步踏錯滿盤皆輸,可往往這樣來的境界更加腳踏實地,百年來被江湖上以力證道的武夫錘死的三教圣人難道還少了去?

  納得一氣,才曉三清,天機四象造化哪個不是與天地奪氣運,三清便已擋下江湖八成武夫,破三清更如逆江而上,不知多少驚才艷艷之輩窮極一生也觸不及門檻,真要能做到蘇家劍魁那般一劍斷山八百尋,可就算得上通天本事了。

  只是江湖雖大,這種怪物終歸是少的,數來數去也過不了三指之數。

  枯山劍爐十二座,座座是熔爐,爐爐煅劍胚,十二劍爐十二奴,十二取一未斷方成枯劍。一柄好劍問世是需要活人氣血將養的,劍奴也僅為此而活,他們的命是枯山給的,總得還給枯山。

  可不是所有劍奴都能祭爐的,劍奴算不得人,便如八角籠里的野獸。所以試劍過程難免有些悲涼,十二劍奴各持劍胚廝殺,活到最后才有那縱身一躍的資格,將手中劍胚徹底鑄成枯劍。

  不擇一切手段取得勝利是八角籠里的規矩,這里同樣適用。劍奴之間戰斗是不敢輕易負傷的,狀態稍稍欠佳,剩下的便會一擁而上將之撕成碎片,其殘酷,不亞于苗疆蠱術。

  這樣活下來的劍奴能砍人,更耐砍。

  所以當看到劍爐下所剩不多的幾個血淋淋身影時,小丫頭嚇了一跳,不自禁抓緊了蘇斂的衣襟。

  蘇斂掃了眼,三個站著三個躺著,余下的盡是些斷臂殘肢碎骨爛腸,若是七七八八拼湊起來的話大概也有六人之數,想來那所謂的十二劍奴倒是一個不少全齊了,三個站著的并不急于決勝負,呈三品蹲伏各自抱著個躺著的生啖其血肉,饑不擇食的模樣。

  打架是門力氣活,多吃飽一分勝算便大上一分,這是本能。

  小姑娘終于看不下去了,揪了揪蘇斂衣裳:“師傅,我想吐。”

  還不待回答,扭過頭便開始稀里嘩啦,邊吐還邊心疼她晌午吃過的糖葫蘆。

  等枯山劍急不得,不是所有人都像藍羨子那般片刻都懶得耽擱,一人便把十二劍奴挑入了劍爐取劍走人,那是大煞風景。

  蘇斂倒是對苗疆蠱術頗感興趣,只是苗女向來難尋,想要一觀蠱秘卻不得路,不過枯山鑄劍手法與那蠱術勉強算得異曲同工,倒也有耐心看得下去。

  山腳下人聲鼎沸,山頂卻孤寂無聲,人數不過寥寥,除去那三劍奴就顯得愈發寥寥。蘇斂想了想,往旁邊湊了幾步,書生眉頭一皺輕輕移開半寸。

  蘇斂也不在意,笑了笑道:“跟你打聽個人。”

  “何人?”

  “李隸奴。”

  書生搖了搖頭:“小生一屆文弱書生,籍籍無名之輩,又哪里認得李老劍魁,閣下莫要消遣小生了。”

  “讀書人不興說謊,蘇某粗人一個大字不識幾兩,自然是你們有學問的說什么便信什么,既然老兄你不認得,那蘇某便換旁人問去罷了。”

  蘇斂也不追問點了點頭便要離去,相當干脆利落,只是邁出一步倒叫書生攔住了,書生沉默好半響才無奈輕嘆一聲:“洛先生果真不愧文榜三甲算蒼生,小生原先尚有些不信,現今卻是徹底折服了,足不出戶算萬般氣象,委實是個神仙人物。”

  蘇斂感同身受的笑道:“真是個教人沒秘密的女人。”

  三劍奴總算吃干抹凈提起劍胚再次酣戰成團,基本是以架招為主出劍為輔,有一奴如同瘋狗,滿身劍傷卻置若罔聞,每一劍砍出具是帶著魚死網破的架勢,戾氣蓋過劍氣,硬是壓下了其余兩把劍,破敵一千自損八百彰顯得淋漓盡致。

  “此般無賴打法,簡直就是另一個唐蠻子,這是胡鬧,哪里還稱得上劍奴,委實不體面。”

  華服公子看了半柱香功夫,全程只盯著那癲狂劍奴愈發皺眉,劍是兵中雅士豈能如此不體面?與人相斗便是輸也需得輸的有風度,像個潑婦般纏著不休一定要打到贏算怎么個事,說好聽些叫武癡,言重了,那便是個莽漢,江湖上又有幾人說唐來引是武癡的?大抵不都是在背后論上一句唐家蠻子?

  唐來引平生最聽不得旁人戲稱他唐蠻子,若是在這,多半是要拎起齊眉棍抽他個九九八十一棒才肯罷休。

  “既然是奴,自然當不得體面,倘若體面了那可就是劍宗了,還樂意在這廝殺與人取樂?”旁邊一人笑了笑,輕甩折扇搖了搖,露出一方潔白扇面,不畫山不畫水,僅題一龍飛鳳舞的漠字。

  天下之大,大到踏不遍九州五岳,天下之小,小到“涼漠”二字便可概括全部。字不過二兩墨,分量卻不輕,昔日大涼號旗天下令五國低眉立起大涼王朝,一涼字響徹大江南北,尋常人家若能得賜一“涼”字,那是莫大的榮譽,非皇親國戚誰敢私掛涼字號?

  也有不服的,那漠北狄子可虎視眈眈大涼好些年頭了,當年六國齊聚都沒能啃下來的硬骨頭,更不要說如今六歸一統出工不出力了,年年聲討要北伐的諫文堆滿了大涼王的桌面,真正能批下來的有多少?

  那群站著不腰疼的諫官只道漠北如帶血膿瘡,恨不能連根剜出,具體怎么剜用什么刀剜,他們不會想,可大涼王不能不想,除漠北不是手起刀落的簡單事,大涼立旗不過幾年?攘外必先安內,想讓狗替你看門不僅僅靠打便管用的,那群家伙可是無腥不齜牙。

  漠北不像大涼,算得上一灘污水,最適合渾水摸魚卻也容易被蜇到,一旦蜇上便是傷筋動骨扒皮,以當年大涼王連吞五國的大胃口都沒敢打它主意,更遑論今日?

  在漠北掛白面扇的不多,敢單題漠字的更不多,凡見漠扇,文人落轎武者下馬并不夸張,不近人情,卻合規矩。

  這葉漠扇若是出現在漠北那當是正常,可這里是大涼,就頗有些耐人尋味了。

  到底還是他兩口中不體面的劍奴贏了,贏得并不算光彩,甚至都稱不得一聲劍奴,連摳眼睛掏襠的九流功夫都使出來了,比起街頭巷尾斗毆的二流子都不如,至少二流子打人還不打臉勉強能稱得上一聲講究。

  華服公子搖頭拂袖而去:“委實不體面,若由此奴祭爐,便是污了枯山劍,不要也罷。”

  漠扇男人笑了笑,并未開口阻攔。

  祭爐很簡單,抱著劍胚跳下去便完事了,說起來不過紅口白牙嘴唇一碰便是,真去做卻是另一回事。劍奴的腦子不靈光不代表就沒腦子,起碼慷慨赴死的大氣概還是很難做到的,更何況是為了一柄劍。

  那劍奴臨爐生了懼意,抱著劍胚遲遲不見動作,甚至還往后退上幾步。其實不祭劍她也活不長久,那副腸穿肚爛的模樣不過吊著一口氣,也就是體質好能多撐些時辰,氣散了遲早也是個死字。

  但劍胚總歸是要有人祭的,蘇斂挑了挑眉,拍拍書生:“她不愿死,你去幫幫她?”

  書生皺眉躊躇,他不是藍羨子,縱是兩袖白練也終究是個讀書人,劍奴當不得人卻也不是此般牲畜對待法子,只得咬了咬牙道:“小生下不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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