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七章:劍氣走泥丸

  他下不去手自然有人下得了手,枯山開爐不易,得一柄枯山劍更難,若僅因劍奴惜命而不得傳出去那更是笑掉大牙,雖然做不到如藍羨子一劍掀翻十二劍奴,若連區區一個油盡燈枯的劍奴再摁不住,可就枉費一身上山的好功夫了。

  漠扇男人啪嗒合上折扇,屈指輕彈,便化作流光疾射而出,初時不見波瀾,臨至劍奴身前劍意暴涌,滾起地面三尺浪,劍氣縱橫如濤。

  蘇斂揮手拂去溢來劍氣,望著拼命逃竄的劍奴笑道:“開個盤如何,我賭她最多能活兩盞茶,大祭酒門生遍天下,區區十兩銀子還不九牛一毛?”

  書生眉頭愈發緊鎖:“人命豈可如牲畜憑銀錢論之,閣下此言實在有失劍魁氣骨,切莫再說了,小生聽不得。”

  那劍奴處境愈加凄慘,舊傷再添新痕,僅是劍氣便承受不住,待那折扇擊中胸口,斷骨聲更是清晰可聞,一口淤血噴出便連劍胚也握不住,一步三晃硬撐著。

  書生幾番抬腳猶豫,終是沒有踏出,蘇斂收回目光搖頭道:“不然怎么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講道理還是你們厲害,若真覺得眾生平等,那你現在該是站在那試試漠太歲的劍滾沙滋味,你這幾斤仁義道德哄哄自己可以卻感動不了我,根骨倒是不錯,只是李隸奴的眼光比他劍術著實差了不少。”

  書生咬咬牙沒有說話。

  漠太歲一步踏出,錯出劍奴身后半步,扣住她腦袋輕描淡寫摁下砸出兩尺深坑,抬手接住折扇轉上一圈反手便刺,一枚銅錢卻被人擲出,好巧不巧正抵在扇尖將其一貫劍氣盡數打散。

  下山帶的盤纏不多,再加上那丫頭鬧著要吃糖葫蘆,就愈發捉襟見肘,這一枚銅板蘇斂丟得算相當闊綽了。

  “都說漠太歲劍氣走泥丸可破千樁,看來殺人也同樣好使,漠北如此才俊輩出,涼王椅上那位怕是睡得很不安穩哪。”

  眼前人不負劍不佩刀,甚至還多走了幾步彎腰將銅板撿了回去,實在沒有半分風度。

  將那劍奴腦袋死死摁在坑中,指縫溢出不少血漬,漠太歲笑了笑:“江湖子弟也樂意替廟堂操心?”

  “是得操心啊,欠債還錢,大涼借走了江湖八斗氣運多少有些怕他還不起,若要真成爛賬了,難不成漠北樂意替大涼擔上一擔?”

  “枯山劍從來都不是靠逼活人逼出來的,若真這么簡單那藍羨子現在該是天下無敵,哪還有黃也什么事,活人祭的劍,有幾個人能拿得動?”劍奴掙扎的動作變慢,開始咳出大片血污,蘇斂無奈搖頭道:“你該松手了。”

  捏了捏變形彎曲的銅板,多半是花不出去了,隨手一彈便輕飄飄的射出,看上去沒幾分力道,漠太歲卻如臨大敵抽身而退,一退再退,足足十余丈不止。銅子落地無聲,兩側劍爐卻陡然攔腰斷裂,炸出幾蓬赤紅爐湯揚起漫天熔渣。

  漠太歲若是沒眼力他就拿不得這柄漠扇,不是所有人都像唐來引那般火爆脾氣一言不合就恨不得咬人塊肉下來,就只是笑笑,他似乎很喜歡笑,總瞇著兩只眼一笑起來像極了狐貍:“閣下已經一氣成罡了也瞧得上區區一柄枯山劍胚么?”

  蘇斂平靜道:“漠太歲掌十萬鐵騎不照樣惦記著這把劍?”

  漠太歲笑道:“一柄枯山劍胚可配不上閣下劍術,如此劍術不去做那一劍千里萬人敵可惜了,你要知道,沙場可比江湖有意思得多,大涼是座小廟,難免會教人束手束腳。”

  蘇斂只是望著他:“漠太歲是想教我當涼賊么?”

  “良禽擇木而棲,大涼借的那八斗氣運如今還能剩下幾分?世道越來越亂了,說不得再向江湖借上兩斗氣運也未必不可,當涼賊不比做那亡國奴體面些?閣下若敢自薦名號,漠太歲自當躬身親至,漠北不比大涼,向來很是瞧得起江湖人士的,這就叫排面。”

  漠北上將親邀屬實稱得上大排場,不說入將封官,單憑那臉上的體面蓋上十幾間上等瓦房不是問題,人一旦窮慣了就很少能抗拒得了金山的誘惑,所以蘇斂答應的相當干脆利落:“賴乞兒。”

  賴乞兒不是什么好運氣的人,老子死了后沒留下幾個錢,尋思著做些生意卻賠的血本無歸,賣力氣又沒人要,好歹有些拳腳功夫進了鏢局拿命掙了些銀子,卻又被個勾欄女子哄了個精光,徹底落得個家徒四壁,索性懶得再做回那體面人了,就帶著自己丫頭到處討飯過日子。

  即便這樣,賴乞兒依然還是覺得做個大涼人挺好,在大涼吃了大半輩子的虧,卻總說吃虧是福,啥時候都是笑呵呵的,脾氣那是相當的好了,卻也不是沒脾氣,在他面前敢提一句漠北試試?門牙都給人打飛咯,用他閨女的話說就是:大涼王不叫你這臭要飯的去當邊塞將軍實在屈才了,你這爛脾氣就該與柳巍峨拜個把子。

  所以一直到漠太歲下山,蘇斂覺得于情于理賴乞兒都得承他這個情。

  劍奴仍想逃,披頭散發爬出幾丈沒了氣力,便伏在那大口喘著,后面留下一串血跡。即使如此,蘇斂從她手里奪那劍胚依然費了好大功夫,那劍奴瞪著兩只血紅眼珠,一臉污血惡狠狠望來時很有幾分滲人,若是還剩力氣多半會在蘇斂手上咬上一口的。

  “白眼狼。”劍魁嘀咕一句,隨手將劍胚丟向書生:“枯山劍沒有,劍胚倒有一把,尚余有幾分劍韻,比不了四甲子絕劍,兩甲子的卻也能砍上一砍,大老遠從涼州跑來,總不能叫你空手而歸不是?兩句話就買來了枯山劍胚,你這買賣可做得劃算極了。”

  大抵讀書人都有不食嗟來之食的風氣,書生拂袖撣開劍胚:“我既敢承認李老劍魁等我學劍自然當你是蘇家劍魁,小生不愿做那踩著前輩上位的取巧鼠輩,卻也不想當他人茶余飯后口中的書呆子,既然劍魁肯賜一劍與那易方年,想來也不差我這一劍了。”

  蘇斂覺得有些意思,笑問道:“讀書人也會在意世俗眼光么?”

  書生嘆了口氣:“人言總是可畏的,有些話自己能聽得,卻有樂意替自己聽不得的人,所以便是想不在意也得在意了。”

  人各有志,藍羨子為窮劍道敢攀劍山,林起墨卻一心要考取功名入仕封官,兩袖白練并不是他想要的,若真能換得學富五車,便舍了這一身沛然劍意想必也樂意得很。

  書生可沒有一劍斷山的本事,當初劍魁削去峰岳八百尋的事跡近年來是越傳越神,甭說贏,便是打平都能名動江湖,退一萬步講,單單能跟劍魁過上招,也算得上了不得的本事了。

  名氣,就是這樣積攢的,李老劍魁當年若不是一劍霜寒十四州,他那劍魁名頭也不可能如此深入人心,更不至于被江湖罵了這么些年,不出劍自是有不出劍的道理,可人在江湖,誰管你?使了半輩子的劍,末了收劍入鞘倒討得一身罵名,縱是心有理由萬八千,可與人言卻無二三。

  罵歸罵,卻沒人不服的,便是有了后來蘇斂一劍斷山再坐劍魁,可比起李隸奴那一劍一劍砍出來的名氣總歸是要差了些。

  蘇斂在劍冢也待了許些年頭了,庸才艷才拿得了劍拿不了劍的見過不少,能入得他眼的不過五指之數。小丫頭算一個,只是不愛練劍,每每逼她練劍便得討價還價,往往兩根糖葫蘆才能騙她乖乖練上一下午,現在大了些,愈發不好騙了,得漲到五根六根才行,甚至哪天心情不好了,惹惱了她連劍都給你丟到山下去,可憐老掌教經常駝著個背晃晃悠悠的下山去撿,崎嶇不平的山道真怕那老頭哪天一腳踩空滾了下去。

  這書生是第二個,雙肩成鋒,胸背若脊,兩掌似鍔,全身無一不成劍骨,實實在在一個劍胚子,若說他能一劍縱橫三千里蘇斂信,可要說他能入殿為官揮毫潑墨,打死蘇斂都不信。

  劍能寫字那還不得把紙戳出碗大個窟窿?

  這樣看來,李隸奴眼光倒也沒那么差了,望著兩袖白練吞吐不息,沛然劍意一升再升的書生,蘇斂突然沒來由問道:“你使左手劍還是右手劍?”

  書生一愣,想了想道:“右手握筆,乃濟世救民,豈能再攥三尺殺人鋒?”

  “如此說來便是左手劍了。”蘇斂點頭,輕輕撿起地上劍胚掂了掂笑道:“半年前易方年去劍冢砸場子被我削去一臂,聽聞劍道修為反倒精進了不少,今日若是斷你右手,想來以你的根骨,不再握筆專精左手劍的話那藍羨子也未必高不可攀。”

  書生表情平淡,兩袖白練傾瀉而出,在地面犁開三尺鴻溝,沛然劍意一泄如虹…

  這日枯山山頂劍氣沖霄,山腳下眾人退出半里外仍能清晰感受到其上噴涌的磅礴劍意。有說這次開爐劍奴失控了的,亦有談林家書生學那藍羨子一劍掀十二奴的,其中最令人信服的卻是蘇家劍魁與老劍魁李隸奴碰到一塊去了,此言一出不知有多少江湖兒郎悔斷了腸,若真能親眼一睹兩大劍道巔峰的較量,便是舍了腦袋頂著那滿山劍氣上山又如何?

  ————————————

  回涼州路上,甲胄將士雖不入江湖卻也對這事有些興趣,先生的劍術他是見識過的,在他看來就算放在江湖上也是頂尖人物,便是當年的藍羨子大抵也不過如此了,以先生的本事都取不得枯山劍,著實讓人有些詫異。

  書生除了下山后那句“回涼州”便再未開口,今日倒是突然說話了,輕聲問道:“蘇斂如今什么實力?”

  劍魁實力如何茶樓酒肆幾乎年年在說,有說他窺得天機望四象的,也有說入得四象得造化的,說到底也只是些酒足飯飽后的談資而已,不一而足不可盡信,只是先生發問不可不答,將士想了想道:“約莫是入了造化,蘇斂很少出劍,若按他當年斷山八百尋來看的話,估摸著那一劍已經有些通玄的味道了,興許能破得三清。”

大熊貓文學    客從大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