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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我的名字

  這一年的秋雨又變得連綿起來。

  無論是塔薩秋還是艾妮卡都沒有忘記,七年前,漢克蘭塔王國入侵洛凡王國,數萬大軍圍攻安澤拉要塞。

  秋日降臨之時,這看起來不可阻擋的大軍卻被非神跡不能解釋的山洪沖垮。

  艾妮卡發現,原來這場戰爭都已經過了這么多年了。不知道當時跟自己一同作戰的神術師伊爾琉菲,現在是不是在他的家鄉梅爾澤教國過著輕松快活的日子。

  盡管雨水有利于自己施法,已經讓艾妮卡感到頗為親切,但她的內心卻因雨點敲打而充斥著許多不快。

  真神的呢喃令人發毛,不可名狀的未知形體常常會出現在她的噩夢之中。

  導師懷澤特對真神總是懷著不切實際的樂觀信念,但艾妮卡還是不能理解。

  被灌入“神圣血液”之后她所能體會到的只有神明力量的龐大與自身的無比渺小帶來的對比,這種對比足以令任何魔法師感到絕望。

  這也正是她所講述的故事的基本原理——真神能夠輕易地化解一切力量。

  盡管懷澤特和勞徹爾待自己不薄,但她對那個長頭發的瞎子依然懷有深深的恨意。

  她只希望啟示是正確的。她更希望巡夜女神來拯救自己,而不是舊日之神。

  突然襲入腦海的痛楚令她不自覺地發出呻吟,她連忙使用改造過的吶詠術限制了聲音的傳播。見周圍人都沒注意到自己的異常,這才松一口氣。

  “艾妮卡大人,前面就是白狐頭村了對嗎?”塔薩秋拍馬來到艾妮卡的身旁。

  艾妮卡向前張望,她永遠不會忘記這個邪門至極的噩夢之地。

  “對。”

  “好,我們可以開始執行計劃了。”

  塔薩秋即刻下令,讓圍剿行動軍分出多路,包抄出入儀式之地的多條道路。

  各哨兵隊亦尋找到視野開闊處進行觀察,隊中還配備了可以作戰的御法師。

  被派出的斥侯則前去尋找洼地中的儀式之地。

  行動軍的主力則小心地遠遠繞過白狐頭村,嚴格的軍隊紀律使他們成功地沒有驚擾到當地的村民,隨后便分散駐扎到當地鄉野的隱蔽之處。

  派出的斥侯卻良久都沒能找到所謂的儀式之地,偵查回來的報告總是令塔薩秋大失所望。

  艾妮卡也感到有些不安,“按照哈涅赫的行動方式,我們不如派人暗中追蹤夜晚出村的村民。”

  “這確實不失為一個辦法。”

  然而這之后連續三天,白狐頭村都沒有任何行跡可疑之人從村里走出去往野外。

  “這樣不是辦法。”艾妮卡自言自語道。

  “托瑞大人,你有什么建議嗎?”塔薩秋找到了隨軍前來的情報總管托瑞。

  托瑞也是無奈搖頭,“挖掘情報的關鍵在于找對人。然而這種封閉型農村的麻煩之處在于村里頭的人都很熟絡,一旦出現外人就會非常警惕,我也沒法安插情報人員到村里頭去獲取情報。”

  艾妮卡知道在這種地方還是要依靠自己。

  幸而她并沒有真正有幽禁在這里好幾年,否則她知道即便是自己,也不會有勇氣再一次親自涉險。

  她連續數晚施展了潛夜術,進行獨自的偵查。

  終于在第四個夜晚,她進入了一片令她惴惴不安的林子,當夜晴空月光描摹出了木屋的輪廓。

  這定是巡夜女神的指引。

  她悄悄地走近木屋,發現大門已經上了鎖,她不知道里面還有沒有被關押的女孩,但她知道里面并不存在一個叫卡繆拉的人。

  她循著模糊記憶中的道路走出林子,很快見到了那陰森恐怖的邪教聚集地。

  濕潤的爛土地發出腥臭的氣息,這是儀式中人類灑落的血液、那種“神圣”的黑液還有秋日雨水混合在泥土中的味道,當中可能還混雜了被懲殺的教徒的尸臭味。

  她感到陣陣惡心。

  她決定找出另一條道路,便從洼地走上高坡,終于在千彎百轉之后,走出了這片復雜的丘陵。路上她一路做了標記。

  按照她對地下邪教組織的了解,邪教徒的聚會每月至少要有兩次。既然已經找到了儀式之地,那么到了當地邪教徒的再次聚會,屆時聯系行動軍將其一網打盡,這一次的任務便圓滿完成了。

  在她的力勸之下,塔薩秋決定讓大軍退出當地一段距離,在比較遠的地方暗中繼續駐扎,靜待機會。

  艾妮卡則在多個夜晚往來白狐頭村和儀式之地,終于見到了他們開始行動的蹤跡。

  她發現這些男人皆神情恍惚,身體狀態亦顯得并不好,這些人的皮膚有的出現潰爛,有的則顯現出莫名其妙的傷疤。

  這的確是真神的考驗,只有聚會和儀式能夠使他們減輕痛苦。大概是有人察覺到了圍剿行動軍的到來,因而不敢出門,直到大軍退去,他們才迫不及待地要重新開展儀式。

  沒有人駐扎在儀式之地,這大概說明木屋當中已經沒有女孩被關押其中,她們多半已經在這幾年里陸續死去了。

  依然隱匿于黑夜當中的艾妮卡戴上了兜帽和面罩,找到了行動軍的哨兵,她以近似男聲的低音告訴他,儀式之地即將有邪教徒聚集,請行動軍立即前來圍剿!

  哨兵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感謝了這名繁星使者,而后飛奔到方便傳達信息的地方…

  淅淅瀝瀝的秋雨再次下了起來,讓那些剛剛走出村外沒多久的男人更加不爽。

  “那些‘圣女之苗’怕是已經餓死了…”

  “晚點趕緊清理清理‘圣屋’,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已經臭了。”

  “我們也得準備再做些補充。咱自己村里已經都是咱教友了,再沒有適合的女娃…還是再從外頭擄幾個來吧。”

  “呃啊…”有人突然就痛苦地叫了起來,咬牙切齒,神情相當難看。

  “真神至上!”

  旁人連忙扶著他,帶著他前進。他們知道這一定是太久沒有參加儀式的緣故。

  憑借著對道路的熟悉,他們很快在冰涼的雨夜之中摸到了儀式之地。

  不知道從哪來的紹伊琴已經端坐在那,任憑雨點敲打著自己,遠遠看去似乎是在冷靜地通過冥想來觸碰真神的力量,近看卻會發現他也在忍受著痛苦的煎熬。

  無數邪獸與魂靈的尖叫激烈地在他的腦中碰撞。

  陸陸續續有三五十人來到了現場,紹伊琴邊喘著氣,邊站起身來歡迎眾人。

  “既是都已到來,我就不再廢話…我們要度過這場最為艱難的考驗,必須馬上開啟‘消厄儀式’。”

  有的手下端來水盆、水壺、燃燒著的火盆還有尖刀。

  他們小心地用另一個鍋作為罩子擋住雨點,避免火盆的火焰被雨水熄滅。

  “事不宜遲,由我開頭!”紹伊琴拿起手下遞來的尖刀,在自己的手臂上猛地一割,很快滲出血液,與雨水一同滴落到水盆之中。

  每位教徒輪番做著同樣的事,這一盆水迅速變得濃烈起來。

  紹伊琴口中邊念叨著,邊用水壺將黑液澆到血盆之中,而后手下將血盆架起,在其下方放置火盆。眾人等待著血盆的沸騰。

  正在經受痛苦的教徒咬牙切齒地巴望著,直到血盆冒起泡泡,教徒們共同“呼啊”地歡呼起來,聲音卻別扭無比。

  “取來勺子!”

  手下立即取來一個大湯勺交給紹伊琴,紹伊琴從盆中舀起一勺難以名狀的渾濁液體,仍顯滾燙的液體如同千萬條蠕動著的爬蟲。

  深呼吸一口后,他將名為“圣地浪濤”的儀式液體澆在自己手臂的傷口上。

  他緊咬牙關,眼瞼抓得死死的,臉上的肌肉已經擠作了一團,但很快他的神情卻舒展開來。

  他的手臂不但沒有被燒傷,上面的傷口反而迅速愈合!

  教徒們興奮起來,紛紛揮起雙臂,爭先恐后地靠近血盆,擁擠之中,仍然流淌在人們手臂上的少許鮮血揚到空中,竟沾到了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影之上。

  “有人在這!”人影邊上的教徒驚恐地叫道。

  眾人紛紛扭頭望去,只見一個身材猶如少女、穿著法師袍的女人立在那里,現出身形。

  潛夜術被破解了,現場不慌不忙的人卻只有艾妮卡一人。

  “好久不見,教友們。”

  紹伊琴聽見聲音,也轉過頭來。“你是…阿琪娜?”

  不少教徒已經取來了棍棒和刀刃,劍拔弩張之時聽見阿琪娜的名字,也不知道到底是該心安還是該慌張。

  “消厄儀式制造的湯藥只能在一段時間內緩解苦痛考驗,但它會帶給你們更深的絕望,不久之后,如同被水淹溺一樣的感受會覆蓋你們全部身心。”

  “你是圣女大人吧…那我們該怎么辦?快救救我們!”有教徒用已經嘶啞的聲線叫道。

  “能夠正確理解神明的教徒,自會得到救贖。你們之所以陷入到當下的處境當中,或許是因為你們向圣教做了隱瞞,或者是因為術士勞徹爾放任了你們,無論如何,你們都離真神愈來愈遠了。”

  絕望如同溺水一般的心情迅速蔓延在眾人的心頭,紹伊琴只感到一陣強烈的胸悶,他的“視野”里甚至能“看見”遮天蔽日的黑暗高山即將壓迫到自己的身上。

  而有些教徒再次痛苦地叫了起來。

  他們紛紛跪倒在地。

  “快救救我們,阿琪娜…圣女大人!”

  艾妮卡卻不屑地聳聳肩,“我既不是什么圣女,也不叫阿琪娜。‘阿琪娜’在四年前的冬天就已經死了。”

  雨聲當中,艾妮卡聽見了洼地周邊高地的腳步聲,她知道這里的邪教徒已經一個都跑不掉了。

  她只是為木屋里的那些女孩感到可惜。

  雖然眼前的人們都是“教友”,但他們的犧牲也是真神歸途中必經的一步。

  因為,要將陛下帶到神明面前的是一名術士,而不是這些無腦的農民。

  “死亡是邪神給予你們最完美的解藥。”她背過身,任憑后方的人們都痛苦得滿地打滾。

  “這是我作為洛凡王國首席御法師給你們的最后指導。我的名字,叫做艾妮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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