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龍上,唐朝將季羨云喊到頂層,摸著下巴,看著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凌厲鋒芒的捉刀人,心里早已樂開了花!
捉刀人可是大雍軍中一等一的悍卒,即使放眼天下那也是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唐朝在薊州從軍之時,可是見識過季慕風出刀的,那一手刀術出神入化,堪稱軍伍殺人術極致,季羨云也不遑多讓,前番交手,發現此人并非有勇無謀的莽夫,而是一位粗中有細、心思機敏的將材!
不曾想季羨云看了一眼懸在唐朝腰間的白鞘長刀,率先開口道:“侯爺也用刀?”
唐朝點頭道:“我也曾在薊州擔任斥候輕騎,會用刀有什么稀奇?”
潘師正在一旁沒好氣道:“你也不用想想白無常的家學,他要是不會用刀才奇怪了。”
季羨云哦了一聲:“我還以為他挎刀只是裝腔作勢呢!”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唐朝卻笑瞇瞇道:“看來閣下似乎對我成見頗深。”
潘師正在一旁上躥下跳,唯恐天下不亂,煽風點火道:“這你也能忍?白無常,還有那個誰,是男人的話就真刀真槍的打一場!小道粗通醫術,不必擔心會重傷不治…”
不等他說完,祁連城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將他拖走了。
季羨云摘下神臂弩放在一旁,解開身上的一副皮甲,活動了一下手腕,狹長的眼睛里流動著尖銳如刀鋒般的光芒:“本來呢,我對你還有些佩服,畢竟以你的身份,不必去邊境從軍積攢軍功,也用不著通過這種辦法聚攏人心,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實意想上陣殺敵!”
“但是,你不該如此折辱公子。他雖然不算什么好人,但既然老將軍吩咐過,即使他開口讓我去做一些有違本心的勾當,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唐朝冷笑一聲:“這便是折辱了?難道他攔路挑釁,我還要跪下磕頭,求他放過不成?郭老將軍一身正氣,怎么會教出你這么個東西!”
季羨云抽出藏在小腿里的短刀,搖了搖頭:“我不與你做口舌之爭,既然都是邊軍中人,那就比一場!讓你見識見識何謂捉刀人!”
唐朝瞇起眼睛,臉上笑意更甚:“求之不得,放心,我不會動用絲毫真氣,只比拼刀術,如何?”
需知軍中士卒與江湖武夫相比,差的就是一口真氣,軍中擊技雖然樸實無華,毫無意境,用某些武林中人的話講,就是專術棄道,等不了大雅之堂。但殺傷力驚人,絲毫不遜色江湖流傳的刀法。但是他們卻受限于沒有可供修煉的內功心法,局限太大,與江湖武夫對敵,只能憑借車輪戰,生生耗死。當然,某些世家子弟從軍之前,便已修行真氣,畢竟只是少數。
唐朝不動用真氣,等于放棄了天然優勢,這并不是唐朝高風亮節,而是他的真氣確實少之又少,根本支撐不住。
季羨云轉動了一下刀鋒,淡淡道:“如你所愿!”
話音剛落,季羨云猱身而上,大喝一聲,一刀斜斜劈向唐朝頭顱!
刀鋒之快,劃破空氣,卻沒有絲毫聲響。
這一刀,與前幾日在畫舫上出刀相比,又快了不少!
唐朝不動聲色,只是微微轉身,抽刀出鞘,擋下了這一刀!
金石交擊之聲大作,唐朝紋絲不動,只是手中刀鋒微微顫動,片刻便消弭于無形,歸于平靜。
季羨云眼中閃過一抹異色,他腳尖一轉,刀鋒順勢滑向唐朝頸側,唐朝微微皺眉,腦袋一偏,反手握住刀柄,筆直向前,捅向季羨云胸口。季羨云心中一凜,果斷后撤,避開了寒意沁涼如廣陵江水的刀鋒。唐朝上前一步,反手變正手,左手負于身后,右手刀鋒劃出一個驚艷弧度,先發后至,掠向季羨云腰間!
這一刀,堪稱動如雷霆,烈如地火!
分明是最尋常不過的軍中刀術,落在唐朝手中,卻有了脫胎換骨的氣象!
唐朝面無表情,輕聲道:“難道只有你捉刀人會用刀么?”
季羨云顧不上斗嘴,不去攔截大鯤刀鋒,反而一刀自上而下劈在唐朝刀身之上,試圖阻止這完全可以腰斬自己的一刀!
季羨云猛的瞪大眼睛,自己這一刀確實讓大鯤刀下墜幾分,偏移軌跡,但唐朝手腕一翻,又換做反手握刀,刀勢剎那停滯之后驟然攀至巔峰,一刀斜向上撩,直奔季羨云右脅!
季羨云臨危不亂,張開右臂,電光火石之間將雪亮長刀夾在腋下,紋絲不動,而刀鋒距離皮肉仍有幾分距離。他趁勢踏步上前,一腳踹向唐朝胸口,怒喝一聲:“撒手!”
唐朝硬生生挨了季羨云一腳,身上原本孱弱細微的氣機流轉直接被一腳踢散,卻并未如季羨云所想松開刀柄,而是手腕發力,借助一腳之力抽刀,順勢刀尖兒一擰,就要攪爛對方的腋下血肉!
季羨云無奈只能松開右臂,饒是如此,衣服已經被攪成絮狀,隨風飄散。
不等季羨云出刀,唐朝不再原地不動,而是隨意出刀,人隨刀走,腳步凌亂,看似出刀雜亂無章,如同鄉野村夫般胡亂揮刀,卻每一刀都能巧妙避開季羨云出刀軌跡,或刺或撩或劈,攻其不備!
季羨云被突如其來的凌厲攻勢所裹挾,不得已放棄了圍魏救趙的打法,只能嘗試攔截大鯤刀鋒,讓他惱火的是唐朝出刀不僅凌厲兇狠,而且如同未卜先知一般,能準備判斷他的刀勢盡頭,不給他硬碰硬的機會!
殊不知唐朝使的刀法,正是脫胎于薊州邊軍滾刀術!
每次滾刀之后,唐朝的刀就快上一分,到最后大鯤刀已經變成一抹令人眼花繚亂的雪白弧光,軌跡扭曲雜亂,讓人防不勝防!
而季羨云雖然有了疲于奔命的跡象,卻忙而不亂,好幾次與大鯤刀擦肩而過,只是堪堪差了一絲,只好無功而返。
被動防守向來不是捉刀人的風格,季羨云瞇起眼睛,觀察良久,終于被他找到了一絲稍縱即逝的機會,趁著唐朝出刀的間隙,他深吸一口氣,反手握住刀柄,刀鋒回掠,直指唐朝胸腹!
捉刀人殺敵,講究干脆利落,一招斃命!
唐朝不為所動,翻轉手腕,用刀背砸在了季羨云右肩!
季羨云身體撲簌一晃,重心不穩,單漆跪地,右手握不住刀,短刀墜向甲板。
唐朝絲毫沒有放松警惕,反而用左手握刀,如臨大敵!
季羨云身體低伏,左手閃電般撈起短刀,猛的一揮,刀勢之快,用力之猛,短刀幾乎脫手!
唐朝瞳孔一縮,掄起左臂,一刀劈出!
這個曾經練了成千上萬次的簡單動作,已經深深刻進了唐朝的腦海中,深入骨髓,幾乎成了下意識。
刀鋒相碰,一聲足以刺破耳膜的尖銳錚鳴響起,季羨云被唐朝一刀直接砸倒在地,虎口綻開,血水直流,短刀脫手而飛,被悄然而至的祁連城握在手里,順便按住一手大鯤刀鋒,使其不能前進分毫。
“兩位,點到為止,莫要傷了和氣。”
唐朝這一刀完全是本能反應,故而毫無收斂,才有如此威勢。
見祁連城攔著這一刀,慶幸之余不免后怕,若真的收不住刀,那這梁子可就結大了。唐朝思忖片刻,收刀入鞘,退去一邊,沉默不語。
左手鮮血淋漓的季羨云抬頭深深看了一眼祁連城,拒絕了他試圖攙扶自己的好意,直挺挺的站起身,看著唐朝,悶聲道:“你最后那一刀,我攔不住,你也收不住。”
言下之意若不是祁連城,他就沒命了。
唐朝卻搖了搖頭:“眾所周知,捉刀人左右雙刀,一手短刀,一手長刀,雙刀合璧,威力暴漲,豈止一倍?季慕風是左撇子,想必你也是,剛才只見識了你的短刀,若你雙刀在手,我可贏不過你。”
季羨云不置可否,收好短刀,拾起神臂弩,整理好皮甲,轉身朝一樓甲板走去,在經過唐朝身側,唐朝低聲道:“我知道你是想通過這種辦法激怒我,讓我對你棄之不顧,最好把你趕走,我勸你還是盡早打消這個念頭吧。就算你對我心懷怨憤,但以你的心胸,還不至于在我背后捅刀子,我放心。所以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這里吧!”
季羨云腳步微微停頓片刻,面無表情的走了下去。
唐朝方才的生氣不忿自然是裝出來的,開玩笑,平白無故多了一名捉刀人做護衛,睡夢中都會笑醒。至于季羨云會不會真心實意的效忠自己,唐朝不會管。畢竟以捉刀人的操守,即使再不齒唐朝的做派,該盡本分的時候,絕不會打半點折扣。
祁連城拍了拍手掌,看著唐朝的左手,皺眉道:“剛才那一刀怎么回事?”
唐朝咧了咧嘴:“這是白驥的刀法,我這幾天什么都沒做,只練了這一刀。”
祁連城恍然,要是白帝城主的刀法,還說的過去了,他旋即又指了指的唐朝的膻中穴,說道:“你剛才出刀的時候,有沒有察覺到此處的真氣涌動與往日不同?”
唐朝微微一愣:“我沒有動用真氣啊!”
祁連城搖了搖頭:“那就是連你也不曾發覺,我看你自從練刀之后,氣機運轉與春水劍、萬古長青大不相同,春水劍也就罷了,可那萬古長青本就是淬煉氣機的無上法門,按理說不該如此輕易改弦更張,古怪,古怪。”
唐朝醞釀了一下措辭,解釋道:“因為白驥的刀術有自身獨特的氣機運轉訣竅,若不遵循此道,根本不可能有一刀斷江的威力,撐死就是一本普通刀術而已。萬古長青重在淬煉氣機,至于氣機運轉,沒有什么固定路數。”
“兩者各司其職,互不干涉,又相得益彰,交相輝映。”
祁連城這下明白了,嘀咕道:“怪不得白帝城主從未修行內功心法,但真氣充沛,氣機浩大,堪稱世間罕有,原來人家的刀法里自帶啊。”
唐朝其實還有一句話沒有說,那便是錯玉刀法所耗費的真氣之巨,唐朝生平僅見,若沒有萬古長青作為根基,他還真不敢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