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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郭公子低頭

  夏州戰事亂成了一鍋粥,留守新野城的寧明臺卻絲毫不慌,整天與顧云陽下棋垂釣,好不快活。

  在收到鐵門關被攻破的消息時,兩人正在燕王府乙字樓顧云陽的住處喝茶,用的正是姚楷之輸給燕王的那套龍泉窯梅子青,色澤瑩潤,造型可愛。

  顧云陽的住處極為奢華,凡事入眼的物件都是尋常人家見都不曾見過的珍稀物件,周朝皇室用過的云鼎香爐,畫圣謝子揚的真跡《雪夜訪仙圖》,以及堆積一方雪白石案上的數方名貴硯臺,隨便拿出一件,就能讓那些文人雅士徹底癲狂!至于其他各色珍奇古董,名家字畫,更是琳瑯滿目。

  顧云陽得意洋洋道:“王爺和老姚拿我的徒弟打賭,我這個做先生的,當然要替學生出口惡氣了,這套瓷器,我就卻之不恭了!”

  寧明臺不說話,一雙眼睛只是滴溜溜的轉。

  顧云陽滿臉警惕:“老寧,你別打老子的主意!這套瓷器我要定了,你要是敢動歪心思,別怪老子跟你翻臉!”

  說來也怪,顧云陽身為一個世族豪閥出身的讀書人,一口一個老子,脾氣古怪,喜怒無常,哪有半點儒雅溫良?和王府頭號謀士姚楷之相比,簡直像個潑皮無賴!只是寧明臺、仲春庭等一干老將,卻和顧云陽無話不談,私交甚篤,反而和姚楷之卻只是點頭之交,私下無任何交集。

  寧明臺戀戀不舍的松開茶杯,惋惜道:“我那里只缺這一套,就能湊夠龍泉窯的四大彩釉了,可惜…”說還沒說完,寧明臺立時住口,可為時已晚,顧云陽眼前一亮:“當真?寧老兄,能否成全小弟?你也知道小弟也就這點嗜好了!”

  寧明臺打定主意低頭不說話,只是死死盯著眼前的紫檀木麒麟雕紋方案。

  眼見寧明臺不肯松口,顧云陽收起諂媚笑容,冷哼一聲:“罷了罷了,君子不奪人所好,可惜了那三套瓷器,真是遇人不淑,落在了你這么個莽夫手里!”

  寧明臺悄悄松了口氣,心想自己的那些家底總算是保住了,不曾想顧云陽壞笑道:“我可聽說王爺前些年丟了一套龍泉窯,等王爺回來,我得問問莫不是丟在寧將軍府里了。”

  寧明臺一陣頭大,急忙道:“別!那幾套玩意兒,你要就拿去吧,要是讓王爺知道,咱們兩個都得大出血了!”

  顧云陽自吹自擂起來:“我平生算無遺策,區區一套瓷器,還不是手到擒來?”

  寧明臺一口氣喝光了茶水,連同茶葉倒進嘴里,大口嚼爛。

  真苦。

  片刻之后,寧明臺問道:“那羅岐山一路直逼新野城而來,你有何打算?”

  顧云陽大大咧咧道:“無事。那羅岐山可是要立志成為江安年那樣的極致武將,怎么會為了一個夏州就和王爺玉石俱焚呢?他要真敢來新野城,那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他留下來,放任這等人物成長下去,將來不知道有多少大雍士卒死在他手里。”

  寧明臺松了口氣:“看來用不著我這把老骨頭去玩兒命了,那你說他下一步會去哪?”

  顧云陽搖搖頭:“去哪都行,你我手里只有六營老卒,管不了,也不敢管。不過按照羅岐山的心性,應該會北上,繞過燕然關,進入草原,自成一軍,觀望局勢。”

  寧明臺嘆了口氣:“可惜王爺在夏州經營多年的防務,被撕開這么大一條口子。”

  顧云陽指了指空空如也的茶杯,寧明臺趕緊提起茶壺添茶,顧云陽這才說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那幾座軍鎮守將,王爺本來就瞧不上眼,這次剛好趁機換了,重整夏州軍政,拔掉藏在軍中的一些暗樁釘子,這樣一來,王爺就不必看京城臉色,處處掣肘。”

  寧明臺徹底放下心來,一拍案臺,大喊道:“換酒!”顧云陽被嚇了一跳,大罵道:“你作死呀喊這么大聲!老子滴酒不沾你又不是不知道。”

  寧明臺冷笑一聲:“少他娘的悶老子!上個月羅霸才從酒樓把你背回去,再說了,滴酒不沾你藏這么多三陽春作甚?聞味兒嗎?”

  顧云陽頓時苦著臉,說不出話來。

  這邊在打的熱火朝天,而唐朝這邊卻難得的風平浪靜。

  自從郭崇岳攔江尋釁之后,唐朝一路暢通無阻,一連三日都是如此,這讓潘師正很是失落。

  自己還沒玩夠呢。

  眼看明日就要到達白帝城,唐朝卻一點也不擔心。整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練刀。

  這天,江上起了大霧,浩渺朦朧,唐朝盤膝坐在船頭,大鯤刀橫放在腿上,渾身上下大汗淋漓。不同于尋常功法氣機講究“換氣”,新老交替,潮起潮落,白驥的錯玉刀法真氣只能一鼓作氣,步步攀升,層層遞進,氣機流轉不停,與刀勢互為依仗,如同廣陵江水,一往無前,從不停歇!

  這就對唐朝的要求極為殘酷,真氣不僅要雄渾磅礴,深不見底,最主要的是要“氣長”。出刀之后,要么砍死對手,要么氣機衰竭,活活累死。

  以唐朝如今的境地,連完整的一刀都使不出來,只能反復琢磨招式,試圖爛熟于心,融會貫通。

  突然間祁連城閃身來到船頭,面色凝重:“前方有艘船,似乎是在等我們。”

  唐朝睜開眼睛,心道沒完沒了了。祁連城補充道:“船上有高手,我們應付不了。”

  唐朝心里一緊,不動聲色道:“躲得過嗎?”

  祁連城搖了搖頭:“很難,除非對方不是沖著你來的。”

  潘師正也走上船頭,身上居然多了一柄松紋寶劍,看的唐朝一愣:“你從哪里淘出來的?”

  潘師正大大咧咧道:“回山接師兄的時候順手拿的。看來是白帝城的人,難道是張鐸?此人并未隱藏行跡,看來是想正大光明找你的麻煩了。”

  小黃龍速度極快,不多時便看見一艘兩層樓船停在江心,船頭站著兩人,似乎是在專門等候唐朝一行。

  等看清了對方的面容,唐朝皺起眉頭,沉下臉來。

  居然又是郭崇岳這廝,身后還是捉刀人季羨云,只是季羨云身后沒有那張神臂弩。

  上次本著以人為善的原則,只是讓你洗個澡,莫非以為尋了個高手,就能肆意妄為了?

  唐朝心中殺機暴漲,自從入蜀之后諸事不順,他心中的陰暗心緒幾乎壓抑到了極點,再不找個由頭發泄出來,就要走火入魔了。

  就在唐朝盤算殺人之后的利害得失時,郭崇岳瞧見了小黃龍船頭一身藍色錦衣的唐朝,急忙躬身道:“草民郭崇岳見過侯爺!”

  唐朝微微錯愕,不知道這郭家小公子為何轉性了,他示意祁連城和潘師正稍安勿躁,低頭看著一臉誠惶誠恐的郭崇岳。

  唐朝不清楚這個皇親國戚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瞇起眼睛問道:“郭公子,咱們又見面了。這次攔住本侯,所為何事啊?”

  郭崇岳眼中閃過濃重不甘,低下腦袋,澀聲道:“崇岳年幼無知,不識大體,行事荒唐,沖撞了侯爺尊駕,特地來賠禮道歉。”

  賠禮道歉?唐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身旁的祁連城和潘師正也是一頭霧水,今天船上有高人坐鎮,郭崇岳不找回場子也就罷了,還想著謝罪,這又是為何?

  見唐朝沉默不語,郭崇岳咬了咬牙,大聲道:“只要侯爺既往不咎,草民愿憑侯爺發落!”

  潘師正倒吸一口涼氣,這可不是認錯了,這分明是服軟了,可是白無常這幾天心思只在夏州戰事,完全沒有理會郭崇岳這檔子破事兒,更何況,這種如同孩童打鬧的小事,要是唐朝咬著不放,傳出去多丟人。

  唐朝也百思不得其解,琢磨著其中不會有詐吧?

  眼見唐朝還是不肯點頭,郭崇岳急的滿頭大汗,悲從中來,聲淚俱下道:“懇請侯爺給一條活路。草民必定銘記五內,沒齒難忘。”

  話說到這里,唐朝與祁連城對視一眼,確認了郭崇岳并不是演苦肉計,而是真的被逼到了絕路,至于幕后之人是誰,唐朝閉著眼睛都能猜到。

  唐朝略做思量,郭崇岳如此做派,未必沒有示弱藏拙的心思,但是送上門的肥羊,哪有放過的道理。

  想到這里,唐朝心中有了計較,微笑道:“小公子說的哪里話,所謂不打不相識,還要多謝小公子的大手筆,讓本侯見識了神臂弩和捉刀人,讓人大開眼界!”

  聽到這句話,郭崇岳兩腿一軟,差點跪下去,船艙里的那位肯定是聽見了,完了,全完了!

  唐朝沒有理會魂不附體的郭崇岳,笑瞇瞇的亮出了刀子:“說起神臂弩,本侯可是眼饞的很,不知小公子能否割愛?”

  郭崇岳自然應允,點頭如搗蒜,連聲道:“侯爺盡管拿去,草民本來就是要獻給侯爺的,只是前番言語不周,冒犯了侯爺,引起了諸多誤會。”

  卻見唐朝指了指他身后的季羨云,說道:“還有那位好漢,本侯身邊正好缺一個護衛,就他了。”

  郭崇岳一聽,立刻變了臉色,卻偏偏發作不得,臉色數變,吞吞吐吐道:“侯爺能否換個條件,草民一定照辦,只是這名護衛,乃是…”

  不等他說完,唐朝冷笑一聲,不耐煩道:“廢話少說,行還是不行,給個痛快話。”

  郭崇岳咬著牙一聲不吭,反倒是沉默寡言的季羨云突然開口:“在下愿意跟隨侯爺鞍前馬后,只求侯爺不要為難我家公子。”

  郭崇岳猛然轉頭看著素來忠心耿耿的捉刀人,眼中震驚怨毒各半,卻沒有出聲。

  季羨云告罪一聲,轉頭走進船艙,將神臂弩背在身上,退出船艙后,猶豫良久,還是朝船艙抱拳行禮,悶聲道:“冠軍侯的條件我家公子已經允諾,還請大人不要為難我家公子。”說罷轉頭離開,眼神決絕。

  不等小黃龍放下懸梯,季羨云手腳并用,直接爬上樓船,站在下層甲板上,走到船頭,看見郭崇岳還在船頭死死的盯著他,心底嘆息一聲,抬頭對著唐朝喊道:“侯爺已得償所愿,為何還不趕路?”

  唐朝大笑數聲,朝著郭崇岳揮了揮手,正要讓小黃龍繞過樓船,卻只見能載物兩三百噸的樓船猛然橫移數十丈,讓開了前路,江面不見絲毫浪花,平滑如鏡面。

  不僅如此,江面上突然風云變幻,遮天蔽日的茫茫大霧驟然翻滾奔騰起來,朝著小樓船匯聚過去,在樓船上方形成一個三尺方圓的霧氣漩渦,萬流歸宗,最終絲絲縷縷的霧氣如同蛟龍入水般鉆入船艙,片刻間霧靄消散,江面開闊,視野通透。

  唐朝心頭一震,看著因樓船橫移而摔倒的郭崇岳,吩咐船工加快速度,遠離這片水域。

  小心駛得萬年船!

  被突然橫移的樓船晃倒在地,又親眼目睹江面霧氣聚攏過來,郭崇岳還以為天塌了,嚇得怪叫一聲,連滾帶爬的跑進了船艙。

  偌大的船艙里只有一人坐在椅子上,身著黑衣,面容年輕,長眉細目,渾身陰氣極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頭紅發,瞧著便讓人心驚膽戰。

  正是出宮入蜀的神宮監掌印、大太監趙禧,他不再穿大紅蟒衣,而是一身便裝。

  奇怪的是,他手里多了一盞色彩斑斕的青銅燈臺,造型古拙簡樸,大概能瞧出來是一個仙人捧露的模樣。

  郭崇岳手腳并用爬進船艙,看見一頭發的趙禧,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起身行禮道:“趙掌印,小子已經按照皇后娘娘的的吩咐,給冠軍侯賠禮道歉了。”

  趙禧瞇起眼睛陰柔一笑:“公子不是說與冠軍侯只是言語沖突嗎?冠軍侯可不是這么說的。”

  郭崇岳臉色雪白,惴惴不安,卻聽趙禧嗤笑一聲:“公子不必緊張,既然誤會已經解開,咱家也沒有必要畫蛇添足了。既然皇后娘娘吩咐的事情了結,公子便可在下個碼頭上岸,有人已經在等著公子了,那些人會護送公子回京。”

  郭崇岳心底松了口氣,只要能遠遠躲開這個瘋子,讓他再去廣陵江游一圈都成。

  在岸上第一次遇到趙禧,他便將皇后娘娘的懿旨一字不漏的傳達給自己,然后又說郭崇岳身邊親信目無法紀,背主做惡,趙禧一聲令下,便將三十多人全部處死,若不是王胖子那日沒來,恐怕也難逃一死。郭崇岳被嚇得肝膽欲裂,所幸姑母只是讓自己向賠禮道歉便不再追究。

  等到郭崇岳回到岸上,整個樓船只剩下趙禧一人,他挑了一艘短蓬小舟,繼續順流而下。

  還有件差事沒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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