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云驟然抬頭,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但不是懷疑冠軍侯的能力,如今的唐朝可謂是風頭正勁,陛下親封的一品軍侯,遙領神策軍,又是雍山傳人,幾位師兄都是舉世皆知的賢才,又是齊王、燕王最為看重的弟弟,區區邊軍投敵的案子,想翻案還不是手到擒來?
別說什么三省六部都是新帝功臣,真以為齊王、燕王沒有什么門生故吏?
只是讓季羨云不解的是,尊貴如冠軍侯,為何會對自己兄弟的事如此上心?想到這,季羨云沉聲道:“侯爺如此相助,是要季某做些什么?季某軍伍出身,沒有什么彎彎腸子,說話直,還請侯爺見諒。”說罷,他盯著唐朝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若要我離開郭家,改換門庭,那侯爺還是免開尊口。”
唐朝微微一笑:“為什么不呢?郭家氣數已盡,縱有郭皇后苦苦支撐,也是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更何況自二皇子之時后,郭皇后對郭家已是失望至極,若不是郭老將軍臨終托付,郭皇后絕不會管郭家死活!”
季羨云絲毫不為所動:“季某是個粗人,權謀之術一竅不通,但郭老將軍對我兄弟倆有再造之恩,縱肝腦涂地也無以為報,又豈能忘恩負義,棄郭家于不顧?郭家榮辱興衰,我是無能為力,但看家護院,季某還算拿手。還請侯爺不必多說。”
雖然嚴詞拒絕了唐朝的招攬之意,但語氣卻大為和緩,實屬不易。
唐朝無可奈何,心想強扭的瓜不甜,于是便拱手道:“既然閣下如此忠義,我也不好強人所難。就此別過吧!”順便又悄悄補充一句:“你家公子私下會見魏王,已是犯了大忌,趕緊打道回府,否則禍不遠矣。”
季羨云悚然一驚,這等機密事,他如何知曉?不過仍是微微點頭示意。
唐朝回到樓船之上,突然想起郭家小公子貌似還有一個問題沒問,不由得有點好奇。可是樓船已經重新啟航,為時已晚。
畫舫之上,緩過來的郭崇岳坐在火盆邊,大氅包裹的嚴嚴實實,將所有人都清到另一間船艙,面色陰沉的看著面前的季羨云。
“你是說,本公子去會見魏王一事,他也知曉了?”
季羨云點頭。
郭崇岳臉上瞬息萬變,旋即又輕蔑一笑:“居然不上鉤,可惜了。我還是有些小看這位冠軍侯了。不過啊,你也有些小看我了。”
季羨云聽得云里霧里,不過他向來對這些事不感興趣,于是拱了拱手,轉身出去了。
郭崇岳感覺身體有了一絲暖意,這才披散著頭發走出船艙,江風吹來,郭崇岳渾身一抖,如如墜冰窟,卻咬著牙不肯進艙,站在船尾,看著疾速遠去的樓船,眼神晦暗不明。
蕭元讓走了過來,看見郭崇岳臉色不好,心底有些惴惴不安,這位喜怒無常、陰沉狠辣的皇親國戚,自己屬實不敢招惹,即使自己的父親是一部尚書。
郭崇岳看見蕭元讓過來,擠出一個笑臉:“元讓兄弟,讓你看笑話了。我們郭家一日不如一日,被人家騎在脖子上也只能忍氣吞聲,可憐吶!”
蕭元讓勸慰道:“公子不必如此,那冠軍侯得志猖狂,目無王法。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話?但將冷眼觀螃蟹,看爾橫行到幾時?”
郭崇岳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確實如此。不過元讓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有點想吃螃蟹了。”
蕭元讓哈哈大笑起來:“這還不簡單?去找王胖子,那家伙雖然不頂事兒,可是吃喝玩樂這種事,咱們倆加在一起都比不過他!”談笑間畫舫遠去,只留下江水滾滾。
深夜。夏州邊境。
此時的夏州一片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息,只因涼朝與戎族聯軍在國境外虎視眈眈,而燕王李綱麾下十三萬大軍也開拔動身,按照燕王府的謀劃,此次大戰,只能在國門之外,所以大軍提早動身,計劃搶在敵軍之前占據焉支山口。
夜幕下的寬闊直道上,只見一支望不見收尾的隊伍悄然前行,井然有序。雍朝以戰立國,極重軍務,歷代帝王皆不遺余力打造出條條直道提供軍隊同行,且不斷花費巨額財力物力養護,對于軍中驛站更是出手闊綽,花錢如流水,這才有如今十里一小驛,三十里一大驛的盛況。更不要說被詬病頗多的馬政,稱得上有求必應。以至于京城中兵部最為硬氣,而其余五部衙門怨氣最大,不敢怨皇帝陛下,只能怨這些粗鄙武夫了!
燕王府位于新野城西北方位,坐北朝南,占地極廣,卻少有園林假山,大都是武場擂臺、馬場獵園之類,雖不夠雍容華貴,卻殺氣縱橫,有虎踞龍盤之勢。
王府北院。甲字樓。一樓演武大廳。
人群之中,身穿紫色長衫的李綱站在一副巨大沙盤前眉頭緊皺,一雙狹長眼眸凜冽如鷹隼,在屋內跳動燭火的映襯下,更顯得深不可測。
寬廣的演武廳內擠滿了李綱麾下的武將,如夏州將軍羅霸,副將郭騎云,步軍統帥張恭兒,步軍副帥蕭河,黑云飛騎主將董奉安,副將陸文昭,燕王府典軍牧輔臣,青雀營主將馮異,副將周青,燕王大軍三名副帥之一的寧明臺,以及燕王麾下各營將軍、都尉等,共有二十余人。
一名站在角落里的年輕武將,面容俊雅,雙臂環胸,眼神冷冽,與其余人明顯拉開一段距離,顯得異常不合群。
李綱身旁除了數位身披甲胄的心腹大將,還有一位身材消瘦、形容枯槁的中年文士,正打量著位于沙盤中心的焉支山,若有所思。
一片靜默中,李綱突兀開口:“左玄和李炳如今在何處了?”
立即有人回復道:“稟王爺,左玄已經到幽掖城外扎營了,李炳大軍剛剛開拔,如今尚在武都城西三十里。”
左玄,騎軍主帥。
李炳,騎軍副帥。
兩人各領鐵騎兩萬,一人為先鋒,一人為策應。
李綱搖了搖頭:“傳令左玄,讓出西蘭河谷,直撲焉支山口,西蘭河谷交給李炳。”
西蘭河谷,中間地勢平坦開闊,兩側有險要山嶺,漓江自此奔騰而過,由西北斜向東南,地勢西高東低,水源充沛,面朝焉支山,背靠鐵門關,是軍營駐地的不二之選,也是打下焉支山口的關鍵所在。涼朝六萬大軍已經在河谷駐扎多日,以逸待勞,守株待兔。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王爺有些操之過急了。即使左玄能拿下焉支山口,不一定能堅持到大軍來援。”
李綱不為所動:“焉支山口自然是要拿下的,但僅憑左玄一人還是有些力不從心,西蘭河谷東岸地勢太低,開春江水上漲,更是寸步難行,讓李炳不要北上了,一路向西,由鐵門關出境,繞到河谷西邊去。”
夏州將軍羅霸,名字聽著霸道,可其實是一個唇紅齒白、面容俊美的男子,他皺起好看的眉頭,說道:“王爺,萬一涼軍舍棄河谷,回師向西,李炳可就被人包了餃子了。”
李綱慢悠悠道:“本王可聽說了,涼朝此次掛帥出征的,是法空禿驢的弟子陳和尚。”
眾人一頭霧水,陳和尚可是當世名將,堪稱用兵如神。可這跟李炳改道西進有什么關系?
中年文士笑著補充道:“可那先鋒將官,是東王劉澈的長子,劉統!”
眾武將聞言,先是一驚,旋即面露喜色。
眾所周知,雍朝尊崇道教,而涼朝以佛門為國教。先涼帝駕崩之時,曾在榻前任命四位大臣輔政,分別是大涼國師,出身大雷音寺的高僧法空,先帝之叔東王劉澈,當朝宰輔武英殿大學士、太子太傅、太師張繡,以及出身寒門的太尉、上柱國、兵部尚書、涼朝北疆四十萬大軍主帥江安年。
如今張繡早已去世,而江孝儒又深居北疆大營,輕易不出,故而朝中以法空為首的佛門一系與劉澈為首的宗室一派爭權奪勢,勢同水火,而涼帝既是法空的弟子,又要稱呼劉澈一聲叔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干脆任由兩黨相爭,自己則穩坐釣魚臺。顯然此次涼軍出征,將帥人選便是兩黨互相妥協的結果。
至于會不會將帥不和,那些人也顧不得了!
眾將聽聞涼朝如此用兵選將,無不拍手稱快!
李綱微微抬手,眾將立刻噤聲,因為他們知道,重頭戲來了。
果然,李綱問道:“此次出征,本王肯定是不能掛帥了,大家覺得,有誰可以擔此重任?”
羅霸眼珠一轉,正要說話,李綱冷著臉搖了搖頭:“你就算了,上次隨本王出征,泫河谷一戰,不僅擅自出擊,奪下首功,還讓本王背上了一個殺神的罵名,這筆賬,本王還沒和你算清楚呢!”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羅霸也訕訕一笑,閉口不言。
至于其余人等,都在互相打量,心道主帥人選非同小可,除了寧明臺,自己這幾人怕是不夠格。
燕王也看向了寧明臺,笑道:“老寧,不如這次,還是你去如何?老仲和老高抽不開身,宮里連續六道圣旨不許本王出征,看來看去也只有你了。”
寧明臺是燕王的副手里最年輕的一個,如今已經年近知命,臉上依舊能看出年少時的無雙風采,而且多了幾分醇厚穩重開的氣質。
寧明臺笑著搖了搖頭:“我這把年紀了,王爺還是饒了我吧,讓我去,不如讓他去!”說著他的手指,眾人的視線轉移到沉默站立在人群外的年輕武將。
演武堂里頓時陷入了一片沉默。
寧副帥還真是會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