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奉節,白帝城近在眼前,這讓唐朝心中有些莫名煩躁。
白帝城作為天下聞名的魔教圣地,地處瞿塘峽口廣陵江北岸,白帝山上,東望夔門,南與白鹽山隔江相望,西臨奉節縣城,北倚雞公山,橫亙在廣陵江中,欲從此處過者無不仰其鼻息,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號稱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城十四州!
小黃龍在距離白帝城三十里處突然停了下來,正在頂層船頭盤膝而坐的唐朝睜開眼睛,聽著底層傳來的鼓噪喧囂,正在徐徐流轉的氣機猛的停滯,旋即歸于平靜,流散于周身竅穴。唐朝嘆了一口氣,欲速則不達,古人誠不欺我。
唐朝起身走下樓梯,看見一大幫船工圍在一群,議論紛紛,唐朝皺起眉頭,一旁的春水急忙解釋道,有船工發現水里漂著一具尸體,但祁連城一眼便看出了尸體其實是個氣若游絲的落水之人,便吩咐船工下水撈了起來。
唐朝一聽,分開人群后見到那落水之人,竟然是一個身穿白色僧袍年輕僧人,不知在水里漂了多久,整張臉已經變成了青色,皮膚被江水泡的發白發皺,和水中浮尸沒什么兩樣。
幸虧他遇到了齊云山小真人祁連城,只見他盤膝而坐,一掌拍在甲板之上,那年輕僧人渾身僵硬,如同提線木偶般坐了起來,周圍船工轟然一聲退開老遠,這一手太過駭人,像極了那傳說中的趕尸之術。
潘師正湊到唐朝身前,罕見的神色凝重:“書呆子就是爛好人,我覺得這小禿驢肯定跟白帝城脫不了關系,你想過沒有,蜀州境內一座寺廟都沒有,小禿驢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唐朝微微一笑:“這位小師父來自涼朝大雷音寺,而且輩分不低。”
潘師正一愣:“何以見得?”
唐朝指了指身上霧氣蒸騰的僧人,低聲道:“看見他身上的僧衣了嗎?大雷音寺很久之前便定下僧衣袈裟品級,這小師父身上的僧衣腰寬袖闊,圓領方襟,便是第二等的海青了,再往上,可就是袈裟了。涼朝常賜高僧紫衣緋衣,傳聞那法空便是一身紫色僧衣和青儐玉色袈裟。海青多為黃黑二色,白色屬實罕見,這小師父來頭不小。”
潘師正一驚一乍道:“不會是涼朝派來行刺的吧?”可是看著那僧人在祁連城的真氣溫養下,悠悠醒轉,此時正掐著脖子,一口接著一口的吐著胸腹積水的時候,他便打消了這個想法。
年輕僧人吐完之后,估計在水里泡的時間太長,去了半條命,不等眾人問話,兩眼一翻,又昏了過去。
潘師正上前查探一番后,取出一枚漆黑藥丸塞進僧人嘴里,拍了拍手:“命保住了,再好好補補,又可以活蹦亂跳了!”
唐朝轉頭讓人把年輕僧人抬進了季羨云的房間,并吩咐季羨云照顧好他,也不管捉刀人難看的臉色,轉身走了出去。
唐朝來到甲板,就聽到船工又在那兒大呼小叫。
“天哪!水猴子!快!趕緊跑!”
“快!馬老六,別他娘的傻站著了,趕緊去,通知大伙兒加把勁兒,趕緊靠岸!”
“南岸北岸?”
“你有病啊?當然是哪個近去哪!”
“那哪個近?”
水猴子?唐朝有些好奇,走到船邊,探出腦袋向下望去!
他瞪大眼睛,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你管這叫猴子?
只見不遠處的江水里有一只通體漆黑的猿猴,正雙眼圓睜,咆哮嘶吼,踏波而來!
這只兇相畢露的畜生體形巨大,身高三丈有余,露在水面上的腦袋幾乎有兩個馬車車輪那么大,兩個眼睛好似大紅燈籠,一口獠牙參差不齊,格外駭人!
傳聞上古有巨妖,名無支祁,形狀像猿猴,塌鼻子,凸額頭,白頭青身,火眼金睛。頭頸長達百尺,力氣超過九頭大象,常在淮水興風作浪,危害百姓。而這水猿,便是無支祁的血脈。只是年代久遠,血統稀薄,早就沒了先祖那般通天徹地之能,卻也絕非尋常猛獸能比。
祁連城臉色凝重,清俊的眉眼間滿是陰霾,左手掐起一個道訣,清喝一聲:“起!”
轟隆一聲巨響,江水倒卷而上,一道厚重水幕沖天而起,將小黃龍與水猿隔開。那水猿見前方水墻攔路,愈發暴躁,卻并未蠻橫沖撞而來,反而潛入深不見底的廣陵江,這畜生深諳水性,在水中行動迅捷,好似游魚,眨眼便來到了小黃龍底下,足底一蹬,便撞向樓船底座,看樣子是要撞翻小黃龍!
潘師正察覺到水底的巨大動靜,立刻盤膝而坐,二手向懷內,十指橫行交叉,右手旋轉于左手掌后,右手小指置左手中心,其余手指或屈或伸,結成玄武訣!
伴隨著一聲字正腔圓的“鎮”字,道韻流轉,風聲響起,小黃龍驟然下沉數尺,潘師正身下甲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水猿撞到小黃龍底座,后者紋絲不動,反倒是水猿撞的七葷八素,掙扎著浮出水面,抬起頭顱,死死盯著小黃龍,卻沒有在貿然攻擊。
祁連城見狀,便放棄操縱那道水幕,閃身來到樓船欄桿上,看著那不懷好意的水猿,皺眉道:“觀其氣象,分明有了靈智,假以時日,未必不能修成正果,卻不知為何兇性復發,莫非有人驅使不成?”
聽到這句話,唐朝猛然想起出云嶺中,驅趕鬼面猱的唐門四房客卿,好像是漳州黃巢的傳人,偷學了巫族的“萬獸無韁”,駕馭各類兇獸,只是后人一代不如一代。
他上前對祁連城說道:“還記得出云嶺的鬼面猱嗎?”
祁連城心思機敏,一點就透,沉吟不決:“唐門嗎?可是四房這一脈被滅門了,那客卿即使保住性命,估計也被紅樓收押,不可能在白帝城興風作浪。”
秋水正要走出船艙,卻被唐朝示意保護好春水,于是便退了回去。令唐朝意外的是,季羨云也走到甲板上,打量著水猿,若有所思。
潘師正起身走出船艙,滿臉無所謂:“十有八九是白帝城的牛鬼蛇神,縮頭是一刀,伸頭也是一刀。況且區區一頭畜生,能奈我何?”
話音未落,在做遠處虎視眈眈的水猿終于動了,只見它躍出水面,朝著小黃龍凌空撲來!
若被它撞到,這小黃龍也會傾覆落水!
潘師正冷笑一聲,左手兩指并攏,一指水猿,清聲道:“太上臺星,應變無停!”水猿周身三丈方圓,驀然出現一座宏大方正的天地牢籠,將其在當中,不得動彈分毫。不僅如此,牢籠漸漸凝為實質,表面有密密麻麻的符箓云紋、龍章鳳篆漸次浮現,霞光萬道,流轉不定,每一枚都蘊含無上道意,浩然正氣,煌煌天威,天生克制精怪之屬,那水猿如掉入油鍋,五臟俱焚,痛入骨髓,卻偏偏掙扎不得!
太清御靈印!只是潘師正修為尚淺,若是由鄧桃仙使出,牢籠一成,便可將水猿煉化,尸骨無存!
“你這小牛鼻子好狠的手段,看在謝老真人面上,老夫不與你計較,識趣的速速放開老夫猿兒,否則絕不輕饒!”
一道沙啞陰沉的嗓音突兀響起,那拘押水猿的牢籠上方憑空出現一個高大身影,雖然須發皆白,但氣勢剛猛如下山虎,背負雙手,滿臉倨傲。
唐朝心弦一緊,來了!
潘師正眉頭一皺,一言不發,舉起雙手,又猛然落下,天地牢籠隨之重重砸入江中,水面翻涌,浪花飛濺!
白發老者勃然大怒,須發皆張:“小輩敢爾!”說罷一拳遞出!
拳勢如山,拳鳴如雷,凌空一擊,江面驟然下沉,小黃龍便瞬間橫移出去十丈,一片人仰馬翻,季羨云轉頭去搭救不慎落水的船工,若不是這小黃龍底座寬大,早已側翻!
祁連城腳底一抹,左右劇烈搖晃的樓船立刻不動如鐘。那白發老者獰笑一聲:“看你能穩住多久!”說吐氣開聲,雙腿微屈成馬步,罷左右開弓,一拳接著一拳,一吐一納間便出拳不下百次,對著小黃龍轟了過來!
與此同時,被潘師正打入江底的水猿也從緩過勁來,悄無聲息的來到樓船另一側,一只巨大手掌直接抓住船舷,試圖將樓船拖入水底!
潘師正面無表情,凌空踏出一步,雙手并用,手心朝上,使出一記五岳印,接著掌心相對,又是北斗訣,心中默念:“法食神變天尊!”
一行金光閃爍的咒文緩緩浮現,篆體“唵”“哩”“嘸”“唏”“噓”“吒”“嘟”“嘩”“喐”幾個大字勾勒出一道符箓云紋,此符一成,便有一方介于虛實之間、三尺方圓法印懸在潘師正頭頂,白發老者的拳勁落在法印上,轟鳴如山崩海嘯,法印卻巋然不動,唯有精純道意流轉。
而那水猿也被觀察良久的季羨云射了一箭,若不是猿類反應機敏,就要被神臂弩射中一只眼睛了!
祁連城凌空飛起,落在水猿頭顱正中,怒喝一聲:“大膽孽畜!”少說有一兩千斤的水猿嘶吼一聲,直接被重新踏入江中,顯得分外悲壯!
祁連城顯然動了真火,罕見的怒氣橫生,大喝一聲:“道法長春!”
一座密不透風的法陣出現在祁連城腳下,法陣之中有日月星辰,有山岳江海,更有一枚巴掌大小的太極八卦圖,緩緩旋轉,如紅日高懸,照耀四方。
法陣一出,那白發老者微微錯愕,旋即大怒:“休傷我猿兒!”便要越過樓船,撞向祁連城!
不料潘師正手印一變,大印瞬間出現在白發老者頭頂,筆直砸下。白發老者渾然不懼,硬生生挨了一下,頭頂火星亂冒,卻是毫發無損!
潘師正沒有氣餒,大袖飄搖,落在法印頂端,手指并攏,一粒如黃豆大小的火光浮現,光澤柔和,并不刺眼,潘師正屈指一彈,火光一閃,落在法印上,法印猛然下沉,砸在白發老者頭頂,不同于第一次的無功而返,這次直接砸的白發老者頭暈眼花,眼冒金星,差點氣機紊亂,落入水中!
這小牛鼻子好高深的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