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蘭臺在地下蟄伏許久,此時終于找到機會再次出拳,腰身擰轉,連肩帶背,一拳砸向蘇玄黎!
拳聲大振,響聲如雷!
蘇玄黎右手斜斜搭在應蘭臺手腕之上,輕輕一帶,后者剛猛無儔的拳意便以毫厘之差擦而過,饒是如此,蘇玄黎也感到有勁風拂面如刀割!
應蘭臺順勢轉身,一記兇狠肘擊,蘇玄黎腦袋一偏,輕松閃避,抬手托住應蘭臺肘部,想后用力一甩,應蘭臺應聲被拋到身后!
應蘭臺穩住身形,高高躍起,然后俯沖而下,雙拳如擂鼓,不給蘇玄黎閃轉騰挪的機會,直接捶中其胸膛!
蘇玄黎的儒衫劇烈起伏,如同平靜湖水泛起波浪,他被應蘭臺雙拳捶落,后背撞入地面,深達數丈,動靜極大,連累那片湖泊震蕩不止。
蘇玄黎躍出地面,臉色微白,眼神卻愈發明亮,他拍了拍身上塵土,毫不掩飾自己的激賞:“拳怕少壯,后生可畏。你能選擇走這條路,很好。”
不夜城絕學可不止彈指神通與拳法,城主揚帆是少見的武道大才,包羅萬象,涉獵極樂多,偏偏都有極高造詣。
作為揚帆最寵溺的弟子,也是不夜城未來城主,應蘭臺除了彈指神通外,只跟著師父學拳,其余的一概不碰,而且淬煉體魄,下手極狠,剝皮抽筋,親力親為,連自詡心狠手辣的揚帆也咋舌不已。所幸應蘭臺的武道之路還算順利,一路破鏡,但練拳卻從未松懈。
蘇玄黎看著一身拳意攀至巔峰、如同神靈降世的應蘭臺,挽起衣袖,笑容滿面:“來,就當是我與你問拳了!”
接下來兩人便是以拳對拳,肩,肘,腿膝,腳,人影越來越快,到最后已是肉眼不可見,只是空中不斷浮現如同石子砸入湖水般的漣漪波浪!
裴一休突然心有所感,轉頭看向那邊陣形大亂的騎兵,皺眉道:“不知死活!”
原來是那六妙尊者眼見蘇玄黎抽不開身,竟然地底穿行,潛至李綱所在附近,試圖一擊斃命!
一張棋盤大小的玉色符箓憑空出現,伴隨著澄澈光明的浩然道氣,將即將破土而出的六妙尊者重新打入地下!
符箓消散,一個身穿破舊龍虎山道袍的邋遢中年道士站在李綱馬前,握住韁繩,隨手一拉,李綱便連人帶馬遠去八十余里。
裴一休瞇起眼睛,壓制住蠢蠢欲動的腰間佩劍,摸了摸光頭。
此人應該就是那位紅樓供奉了。
邋遢中年道士看了一眼地下,撇了撇嘴角,手中多了一門指地成鋼的土黃色符箓,心意微動,符箓上的無上道意瞬間消散,中年道士隨手一指,腳下三里方圓,本就堅硬的沙石土壤瞬間化作密不透風的青黑色金屬,將心懷鬼胎的六妙尊者困在其中。
裴一休扶著劍柄,緩緩走來,笑道:“這么一道珍貴符箓,價值不低于我腰間這柄鼎鈞,就這么輕易用了,不心疼嗎?”
中年道士容貌普通,只是一雙眼眸炯炯有神,他微微一笑:“些許身外之物,不值一提。”
裴一休微微頷首:“敢請教?”
中年道士淡然道:“龍首。”
裴一休眉頭一皺:“這是真實姓名?”
中年道士點點頭。
裴一休越發不解,龍虎山可沒有這樣的人物。
中年道士似乎猜出了他心中所想,直截了當道:“我避世已兩甲子,天師府的面孔都換了兩茬,再者我也沒有天下誰人不識君的名氣,你不認識我,很正常。”說罷,道士龍首又補充了一句:“我也不認識你,扯平了。”
裴一休心下一沉,兩甲子?如今小雷音寺最年長的僧人不過一百三十六歲,這龍首比他還要年長?這等人物,放在天下任何地方都是老祖宗一般的輩分,可看樣子不像啊。
不過裴一休卻不至于懷疑中年道士言語的真實性,畢竟能將指地成鋼的符箓隨手一用的修道之人,屬實不多見。
龍虎山應該最多。
武當山也不少。
齊云山撐死就兩三個。
至于青城山,呵呵。
可這個龍首偏偏就來自龍虎山,這種境界,當個天師,綽綽有余。
至于大天師,也不是不可能。
龍首抖了抖四處縫縫補補道袍,斜了斜眼睛:“打不打?”
裴一休略做思量,點頭道:“我有一劍,在鞘中溫養兩三年了,今日相見,即是有緣,便請你看一看。”
請你看,不看也得看!
龍首伸出手掌,滿臉淡然:“請!”
裴一休拇指抵住劍柄,輕輕一彈,長劍離鞘而出,劍身光華濯濯如青漣。長劍懸停在兩人中間,紋絲不動。
卻有劍氣叢生如云海。
裴一休邁出一步,長劍鼎鈞也隨之前移一步。
劍氣翻騰,凌厲鋒銳,與金屬地面碰撞出火星無數。
長劍只是氣勢,龍首道人便感覺如頂風前行,身后更是有道道溝壑縱橫,越來越多。
龍首背負雙手,真身不動,只是心中閃過一門法咒,腦海中自然而然勾勒出一個逼真人像,容貌氣度與龍首一般無二,心念一起,人像雙腳成丁字步形,左手手心向上,左大指掐住食指中間,即位八卦中的“震”字方位,默咒:“下臺三清,大顯威靈!”
鼎鈞上方五尺左右應聲出現一座巍峨山岳的圖影,只有巴掌大小,云遮霧繞,虛實不定。
裴一休一眼便認出是那座萬法之宗的龍虎祖庭!
這廝居然敢堂而皇之的盜用龍虎山地脈?!
龍虎山虛影一出,鼎鈞劍頓時下沉數遲,距離地面不過三尺,裴一休神色輕松,自己三年磨一劍,豈會如此雷聲大雨點小?
長劍鼎鈞劍鋒一轉,猛的前行一尺距離,那座龍虎山就立刻煙消云散,并非龍首力竭,而是龍虎山有人察覺到了他的悖逆之舉,一劍斬斷了他的無形牽引。
龍首撇了撇嘴,嘀咕一句:“小家子氣。”說罷長嘆一聲,自怨自艾貧道道法粗淺,不足以搬山倒海,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并不把近在咫尺的裴一休和鼎鈞放在眼里。
裴一休絲毫不以為意,反正自己也沒有想著一劍功成。
龍首終于回過神,收斂心思,繼續在腦海中勾勒那個多了幾分“真相”的人像,人像手心相對,右手無名指由左手無名指上彎曲通過,左右手中指勾住另一只手無名指,其余六指聳立,結成道教天罡印!
人像有多出一雙臂膀,左手無名指由中指后彎曲,被食指勾住。右手小指由無名指后被中指勾住,無名指中指彎曲,拇指食指直立,左手雷訣,右手雷鞭,又成靈官訣!
而后又生出四條臂膀,分別結成三山訣與五岳印!
一氣呵成,毫無凝滯!
八條臂膀,四門法印。每次結印,都有青紫色雷光纏繞人像,到最后人像周身被雷光圍繞,如坐云端。
裴一休總算看出端倪,這道士竟然萬千道法爛熟于心,好似親手將其深深篆刻于魂魄之中,道韻流轉,生生不息,與真身熔鑄為渾然一體,方才以心念為牽引,以神意為法壇,施展道門法印,這中通玄手段,與“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的佛理異曲同工!
裴一休突然有些后悔,但不是因為招惹此人,而是方才說了只此一劍。
早知如此,就應該說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龍首道人眉心處閃過一抹雪白雷光,他伸出沾滿污垢卻隱隱透出金玉之色的手掌,那道雷光輕輕震顫,驀然化作一枚碗口大小的雷電珠子,如一輪天上圓月被龍首道人攬入懷中。
裴一休破天荒露出凝重聲色,沒有再去等自己那一劍攀至巔峰,而是伸手握住劍柄,那些劍氣驀然如倦鳥歸林般消逝于裴一休身前,鼎鈞劍震顫如游龍,歡欣雀躍。裴一休持劍在手,驟然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懾人氣勢,一身紫色僧衣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劍光一閃,龍首道人手中雷電珠子直接炸開,雖沒有任何細微聲響,但光芒萬丈,攢射而出,如同平地升起一輪白日,讓人不敢直視。
光芒過后,一切歸于平靜。
只是龍首道人身后多了一道寬逾一丈,深則不見底的溝壑,綿延向東,不見盡頭。道人面如淡金,眉心更是有一道恐怖裂口,古怪的是,不僅沒有鮮血流出,里面本該是血肉之色,卻只有玉色毫光微微閃動。
裴一休雙耳淌出兩縷微微泛金的鮮血,頭暈目眩,身形搖擺不定,手中鼎鈞已黯淡無光。方才那道雷訣直接在自己耳邊炸響,雖然以佛門功法封閉六識,但收效甚微,那道人的雷法果然是最正統不過的龍虎山五雷正法,無愧號稱攢簇五雷,天地樞機,五氣朝元,總攝萬法!
裴一休竭力壓制仍舊在腦海中轟然作響的雷聲,一根手指抵住眉心,試圖煉化那些殘存道意,抬頭看了一眼龍首道人,見此人也在辛苦消耗自己的殘存劍意,心里頓時好受不少。
勉強能算平手。
幾千里外,漳州,龍虎山。
一位身穿黃紫道袍的年輕道士立于參天大樹的樹冠,遠眺西北,手指不停掐算,最終冷哼一聲,眼中滿是怫然不悅。
“罷了,下山一趟。”
而蘇玄黎與應蘭臺也早早停手,兩人相對而立,為的就是目睹了一佛一道的大戰。
應蘭臺皺眉道:“你方才奇門遁甲的雷法,和這道人的龍虎山雷法相比,可差的遠了!”
蘇玄黎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那是自然,我的那些手段,只是徒有其表,這位的雷法,是無可挑剔的正宗,兩者相差,何止霄壤?”
其實,蘇玄黎還有一事未曾言明,他的雷法也好,拳法也罷,不算真本事,頂多算“臨摹”。
除了蘇三先生,蘇玄黎還有一個相對名氣較小的稱號,只是自覺不配,從未提及。
大雍畫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