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蘭臺斜著腦袋望向蘇玄黎:“怎么說?”
蘇玄黎擺了擺手:“等等看。”
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龍首道人突然抬手掐算一番,皺起眉頭,看著恢復如初的裴一休,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不是你!”
裴一休沉默良久,搖了搖頭。
龍首道人看了一眼遠處,恍然大悟。
怪不得。
四位大宗師的聯手行刺,就跟鬧著玩一樣。
裴一休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內疚,摘下腰間長劍,隨手一扔,位列天下十大名劍的鼎鈞化作一道清光,一閃而逝,掠向東方。
“我與大、小雷音寺因果已了,余生出劍,只憑心意。”
說罷分別傳音給應蘭臺與蘇玄黎二人。
“見了法空與你師父,就說我去雪原煉劍,此生能不相見便不見。”
“聽聞上雍學宮包羅萬象,那我便要去問一問佛法,那柄劍,請務必保管好,算我借你的。”
說罷裴一休喟然長嘆一聲,再度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神情落寞,轉身面朝南方,身形一閃而逝。
龍首道人抬手拂去道袍沙塵,抬頭看著重新恢復清明的天空,面有倦意。
蘇玄黎也發現了端倪,自嘲一笑:“好大的手筆,原來這般看的起蘇某?”
應蘭臺后知后覺,有種被人當猴耍的惱怒。
只是片刻之后,他的這份惱怒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因為他的面前又多了一名紫衣僧人。
當然不是裴一休,因為他此刻已經出了夏州,進去慶州境內。
涼朝境內,夠資格得到御賜紫衣的僧人只有三個。
小雷音寺高僧,劍道宗師,沒有法號的裴一休。
代替涼朝先帝在大相國寺出家的了然和尚。
以及涼朝國師,大雷音寺當代主持,陳和尚的恩師,法空。
而出現在蘇玄黎與應蘭臺面前的,就是法空!
法空雙手合十,神色疲憊,低頭佛唱一聲。
龍首道人瞥了法空一眼,然后席地而坐,伸出手指在堅不可摧的金屬地上畫了一幅棋盤出來,又伸手一抓,數十顆粗糲不平的石塊凌空飛起,朝龍首道人飛去,待到落地,就變成了圓潤光滑的深淺兩色棋子,想必是那龍首道人以勁氣琢磨所至。
做完這一切,龍首道人抬手拍了拍地面,怦然作響,他點點頭,閉上眼睛,然后開始運功調息。
法空環顧四周,沒有發現其余人的蹤跡,應蘭臺雙手抱拳,輕聲解釋了一下事情經過,法空斧劈刀削般堅毅深邃的臉上古井不波,只是在聽到裴一休動身去雪原,并且借劍雍山之后,眉頭一皺,冷哼一聲:“迂腐!”
蘇玄黎朝著法空作揖:“見過國師。”
法空側身,避過這一禮,不冷不熱的說道:“貧僧卻不想見到先生。聽聞先生心性高潔,才情極盛,應該是跳出方外的神仙中人,何苦要來趟這趟渾水,徒惹因果?”
蘇玄黎微微一笑:“國師不也來了嗎?”
法空目不斜視:“在其位謀其政,貧僧忝居國師之位,敢不盡心竭力。”
蘇玄黎直起身子,笑容更甚:“閑來翻書,看到有位幾百年前的先賢君子曾經用一句話點評佛門中人,今日一見,國師果然當的起!”
法空微微一怔,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還是問道:“敢問是哪句話?”
蘇玄黎一揮衣袖,豪邁道:“禿驢都該死!”
法空眼中閃過一抹震怒,腳下地面蔓延出無數蛛網般的裂紋,只是立刻閉上眼睛,再次佛唱一聲。
應蘭臺面皮緊繃,忍得很辛苦,蘇三先生的這句話,實在是妙啊!
在一道溫醇嗓音在眾人身后響起:“蘇三先生此言,可謂一語中的,在下深以為然!”
蘇玄黎沒有轉身,因為他早已察覺到了此人。
法空也沒有睜開眼,因為這人本就是和他一起前來。
應蘭臺迅捷轉身,眼中滿是不敢置信的驚訝。
“師父!”
一個身穿粉色錦衣,腰間有一根白色玉帶的中年男人,容貌只能說尚可,神色有些僵硬,他看了一眼應蘭臺,笑瞇瞇說道:“這一路上,那小娘皮和那廢物沒有對你不敬吧?”
應蘭臺滿臉諂媚,輕手輕腳的走到中年男人身后,捏起了肩膀,十分賣力。
中年男人舒服的瞇起眼睛,十分享受。
法空睜開眼睛,面無表情的說道:“你來遲了。”
中年男人并不理會,置若罔聞。
法空不得不加重語氣:“揚帆!”
中年男人便是不夜城主,大宗師揚帆,應蘭臺的授業恩師,也是他一手撫養應蘭臺長大。
揚帆掏了掏耳朵,滿臉不耐煩:“嚷什么嚷,老子沒聾!”說罷揉了揉肩膀,沒好氣的說道:“不就是跟僧格正雄打了一架嗎?至于么?”
應蘭臺神色一凜,僧格正雄可是在千機閣武榜上的天下第四,戎族第一高手,曾以雙拳阻攔公孫北上牧馬原!
揚帆察覺到徒弟的心境,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道:“沒事兒,師父打贏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仿佛平地驚雷!
法空驟然睜開眼,問道:“果真?”
揚帆根本懶得回答,應蘭臺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問道:“那師父可能受傷?那個老東西可不是什么善茬!”
揚帆呵呵一笑:“無妨,僧格正雄只是年紀大一點,拳頭重一點。師父和他打了一天一夜,這才讓他服氣。”
其實僧格正雄的拳頭重的可不止一點,一拳下去,揚帆的鎖骨便斷了!
法空心中怒氣橫生,厲聲道:“你明知必行事關重大,為何還是如此不知輕重!”
應蘭臺瞇起一雙丹鳳眼,冷聲道:“國師請自重,家師如何行事,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法空沒有去理會應蘭臺,畢竟以他的身份地位,還不至于和一個小輩計較,他只是盯著揚帆,在等他給自己一個解釋。
揚帆伸了一個懶腰,活動了一下有著僵硬的右肩,慢悠悠說道:“雷義已是將死之人,天下武榜必定重新評定,我默默無聞接近一甲子,再這么下去,我都快忘了自己是大涼第一了!”
法空冷笑一聲:“大涼第一?你也配?!”
揚帆伸手攔下殺氣騰騰的應蘭臺,笑瞇瞇道:“今天之前,還真不一定。畢竟你們佛門中有些輪回幾世的金身羅漢,還有一些茍延殘喘,就是不肯咽氣的老不死,但是今天之后,哼哼,你大可以試試看!”
冷笑兩聲,揚帆低聲說道:“與僧格正雄一戰,我歸元境便已巔峰圓滿,破境近在眼前,步入無相只是時間問題,你佛門捆在一起,能有幾個無相?”
無相境,又稱忘憂境,超凡脫俗,神妙無窮,再往上,便是號稱陸地仙人之境的齊天了,除去幾百年前的劍神蕭無極,還無一人能踏足此境,故無相境,便已是人間極致,當今天下,有此境界者,包含未曾進入武榜的儒釋道三教中人在內,不過十人而已。
法空微微錯愕之后,便道喜道:“恭賀城主!我大涼又添一位宗師!”
揚帆扶住玉帶,擺了擺手,淡淡道:“別,我可高攀不起。我打這一場架,就是為了給自己在武榜上搏一個好名次,抬高不夜城的身價而已。”
法空臉色瞬息萬變,最后歸于平靜,聲音沒有絲毫起伏:“還請城主不要忘了此行所為何事。”
揚帆突然沉默不語,眼神晦暗。
蘇玄黎一揮衣袖,意氣風發道:“遠來是客,不管兩位想要做什么,在下都奉陪到底!”
法空轉頭瞥了一眼龍首道人,心想這個道士若不插手,一切好說,若是插手,可就難辦了!
揚帆突然打破沉默,朝著蘇玄黎拱拱手:“蘇三先生,人雖然此行有違本心,但身為涼人,有些事不得不做,還請見諒。”
蘇玄黎灑然一笑:“未能目睹不夜城的風光,也是人生一大憾事!”說罷,他的深吸一口氣,腳尖一點,身影飄搖而起,直接沒入厚重云海深處!
揚帆轉頭摸了摸應蘭臺的腦袋,眼中滿是欣慰,這才拔地而起,緊隨蘇玄黎而去!
應蘭臺心中大急,卻又無可奈何。
法空卻松了口氣,一步來到龍首道人身前,相對而坐,抬手拈起一枚深色棋子,放在棋盤上,平淡道:“若是蘇玄黎死了,貧僧就去殺掉李綱,單憑一個司徒雄越還攔不住貧僧。”
龍首道人也拾起淺色棋子,皺眉道:“貧道略懂陰陽讖緯之術,蘇玄黎死不了,李綱也死不了。”
法空伸手拍了拍金屬地面,恍然道:“果然是指地成鋼,看來六妙尊者要受一番苦了。”
兩人落子如飛,突然聽得頭頂天幕極高處傳來一聲巨響,如天雷浩蕩,久久不絕!
法空略微停頓一下,面色凝重:“蘇玄黎的照海境,果然世間最強,如果真的讓他循序漸進,穩妥破境,豈不是境境最強?真是令人絕望。”
龍首道人趁勢屠了一條大龍,伸手取有棋子,法空不再分心,專心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