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間,蘇玄黎擦去嘴角濃郁血絲,深吸一口氣,強忍深入骨髓的刺骨疼痛,竭力壓制洶涌翻滾的真氣。方才被揚帆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拳砸在胸口,避無可避,只能硬接。只是這位低調了這么多年的不夜城主,拳頭實在是有點重,一拳下去,蘇玄黎浩大寬廣如南華大澤的氣海,直接震蕩不休,波浪起伏,差點“決堤”,氣溢脈外!
揚帆擰了擰手腕,慢悠悠說道:“你們三教中人,各種通玄手段,堪稱奪天地之造化。只是你們的體魄,在我眼里,確實有些不夠看。”
蘇玄黎大笑起來,卻牽動了體內傷勢,只能捂住心口,緩緩調息。
揚帆挑了挑眉:“先生莫非是不服氣?這樣好了,我站著不動,先生也還我一拳,如何?”
蘇玄黎雖然受傷不輕,但此刻眼神卻格外明亮,他搖了搖頭:“無需如此,城主只管出拳便是。”
揚帆點點頭:“也好,免得讓先生覺得,我看不起先生。”說罷身影驟然消失,下一刻,又是一拳,蘇玄黎如同被一座山岳迎面撞來,倒飛出去,來不及調整身形,又被接踵而來的第二拳砸向高處,周圍云海被無上拳勁撕扯成絮狀!
從頭到尾只出了三拳的揚帆并未著急擴大勝算,而是懸在一處靜止不動,摩挲著下巴喃喃自語道:“這般不濟事嗎?”
地面上,法空眼見棋盤上毫無勝算,于是棄子認輸,抬頭看著龍首道人,說道:“貧僧可以讓揚帆留蘇玄黎一命,換閣下將六妙尊者放出來,如何?”
龍首道人收拾著棋子,搖頭道:“貧道說了,蘇玄黎死不了,至于那個小尼姑,先讓她在下面待著吧。身為出家人,卻六根不凈,貧道留她一命,已是大發慈悲了!”
法空瞇起眼睛,哦了一聲:“殺她就這般容易嗎?”
龍首道人頭也不抬:“你殺她不易,并不意味著貧道殺她也不易,你若不信,不妨試試看。”
法空當然不信,可是看著龍首道人穩如磐石,他心里又動搖了幾分,于是閉口不言。
蘇玄黎盤膝坐在云海中,面色慘白,衣衫破碎,胸前血跡斑斑,頹勢盡顯,他自嘲一笑:“還是不太會打架啊!”說罷他神色一一肅,攤開雙手,手上憑空浮現一本破舊書籍,薄薄一冊。蘇玄黎翻開一頁,微笑道:“不如翻書。”
“和氣致祥,喜神多瑞。”
“疾風怒雨,禽鳥戚戚;霽日光風,草木欣欣。”
“可見天地不可一日無和氣,人心不可一日無喜神。”
每吐出一字,便有一枚樹葉大小的金色字體應聲出現,古樸厚重,自有一股浩然之氣。
說到底,蘇玄黎畢竟還是一個讀書人。
金色文字如排兵布陣般羅列在蘇玄黎身側,破開云海而來的揚帆目睹眼前這一幕,并無驚訝,只是點頭道:“先生果然是少有的醇厚君子,這等氣象,便是文祠也很少見。”
蘇玄黎面色晄白,滿臉疲憊,卻還是擠出一個微笑:“蘇某愧對圣賢書。”
揚帆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然后出拳!
身形騰挪,真氣流轉如大江入海,拳罡大振,風雷交加,兩人周身十里范圍,云海皆碎!
拳意尚未進入蘇玄黎身前三尺之地,只是天地震動,讓他身形越發不穩,不得不伸手一只手虛扶。
已經有三個金色文字與揚帆的拳頭對撞,然后粉碎,化為一陣清風,鉆入蘇玄黎袖中。蘇玄黎伸手一直,又一個金色文字飄搖而起,迎向了揚帆的拳頭!
又是九拳!
揚帆看著蘇玄黎,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最強照海境,原來是如此最強,真是讓在下開了眼。”此時揚帆看出蘇玄黎真氣磅礴浩大,想要耗盡,難如登天!
揚帆沉思片刻,一拳砸在自己心口,立刻心跳如擂鼓,血脈賁張,本就無可匹敵的氣勢有了更上一層樓的跡象。他渾身一震,真氣翻騰,拳意凝聚,一拳便越過了那些金色文字,直接落在蘇玄黎頭頂!
蘇玄黎身體后仰,左手向上一托,拳鋒擦著蘇玄黎的頭發拂過,身體倒退出去,避開這一拳。
一力降十會。
任你有諸多手段,我只有出拳而已。
到最后,揚帆的身形快到肉眼無法捕捉,只聞其聲,不見其身,蘇玄黎身前的金色文字接連崩碎,他也被揚帆的拳頭捶中眉心,七竅流血,慘不忍睹。
揚帆一手握拳負于身后,一手在身前攤開,自言自語道:“最強照海境,也只是照海境。”
蘇玄黎苦笑一聲,強撐著站起身。揚帆又一拳迅猛砸來,蘇玄黎伸手搭在揚帆手腕,猛的一拉,一腳踢在對方膝蓋,揚帆皺眉,不得已止住身形,避免被蘇玄黎投機取巧,借力打力。
蘇玄黎一手握住那本書籍,輕聲道:“君子玉韞珠藏。”話音落下,蘇玄黎氣息收斂,無跡可尋,揚帆的兇猛拳意驟然落空,這讓他很不適應。這位落在下風的年輕書生明明離自己不遠,卻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飄渺悠然,讓人無從下手。
揚帆很是意外,這分明是歸元境才有的氣象,難不成這位蘇三先生一直以來都是歸元境,最強照海境只是欺世盜名的手段?
蘇玄黎繼續翻書,說道:“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
天空中出現一道清光,籠罩住了蘇玄黎,他的傷勢肉眼可見的復原,連破碎的衣裳也恢復如初。
傳聞君子心中一點浩然氣,兩袖千里快哉風,一言一行,皆能引起天地共鳴。蘇玄黎讀書之后,四周風云交會,云海圍攏而來,在蘇玄黎身后凝聚成一尊栩栩如生的儒家圣人神像,高達數丈,在蘇玄黎雙袖中翻滾的清風驀然變得歡欣雀躍,蜂擁而出,縈繞在神像周圍。
神像容貌方正,眼神湛然,高冠儒衫,廣袖博帶,手握書本,腰間一把戒尺,周身雪白,纖塵不染,正氣凜然,讓人不敢直視!
揚帆挑了挑眉,有些期待蘇玄黎破開天人之隔,踏足歸元境的風光了。
蘇玄黎合上書本,神色嚴肅,沉聲道:“士不可以不弘毅!”身后的圣人神像隨之而動,一腳踏向揚帆!
揚帆一拳筆直向上,一時間雷聲大作,圣人神像雖然震動不止,但依舊緩緩踏下!
揚帆冷笑一聲,出拳不停!
圣人神像霧氣四散,想必是其中的浩然真意,被揚帆無可匹敵的拳意捶散,緩緩流淌!
圣人神像終于一腳踏在揚帆左肩,重如山岳,揚帆身體撲簌一晃,卻依舊挺直腰桿,不肯屈膝,他深吸一口氣,眼中金光大盛,熠熠生輝,體內氣機游走如蛟龍入海,拳開天地,一拳打得圣人神像與蘇玄黎齊齊后退不止!
匹夫一怒,當如何?
面對揚帆勢不可擋的一拳,蘇玄黎輕聲道:“動靜有法!”
揚帆身形驟然一滯,如同深陷泥淖,原本肆意奔流的雄渾真氣也出現了大河冰封的跡象,揚帆扯了扯嘴角,竅穴齊開,那股凝滯晦澀的氣機牽引瞬間被掙開,仿佛一只兇猛大魚掙開魚線,再度出拳。
雖然拳勢被中斷,威勢稍減,但揚帆卻毫不在意。
我輩武夫,只管出拳!
只見揚帆高高躍起,拳意如一輪大日懸空,一呼一吸,一股肉眼可見的氣流漩渦以揚帆為中心瘋狂運轉,氣勢駭人!
一拳下去,天空驟然一暗,圣人神像怦然炸裂,蘇玄黎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法空和龍首道人棋局正酣,兩人同時抬頭,龍首道人皺起眉頭,開口道:“好霸道的拳意。”
法空臉色陰晴不定,揚帆這廝很明顯沒有說大話,大涼第一高手,遲早是他的掌中之物!
天空落下一個人影,轟然墜地,砸出一個深坑。法空收回視線,心中大定,伸手落子,正要開口,龍首道人冷漠道:“貧道說了,蘇玄黎今天死不了。”
應蘭臺狂奔而來,看到躺在血泊中的是蘇玄黎,心中一松。但是眼前大名鼎鼎的蘇三先生渾身浴血,氣若游絲,忍不住心生悲涼。
揚帆也落了下來,看著蘇玄黎,表情晦暗,只是朝著應蘭臺搖了搖頭,示意愛徒走遠一點。
蘇玄黎睜大眼睛望著天空,那些被扯散的云層重新匯聚過來,遮住了有些昏黃的日光。
揚帆慢慢走過來,看著已是將死之人的蘇玄黎,面無表情。
“蘇三先生可有遺言?”
蘇玄黎搖了搖頭。
“這場架還沒打完。”
揚帆皺了皺眉:“你筋脈具斷,臟腑破裂,大限將至,還不肯認?”
蘇玄黎此時居然還能笑出來:“城主可曾聽聞否極泰來,破而后立?”
“多謝城主助我開竅!”
揚帆神色一凜,便看見斷了全身一半骨頭的蘇玄黎竟然站了起來,竅穴之上有清風翻滾,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勢緩緩流淌。
他的傷勢正在復原。
不僅如此,無數浩然之氣從四面八方涌來,圍繞著蘇玄黎,恰在此時,一道清亮的天光從天而降,落在蘇玄黎身上,襯托的他越發儒雅風流,恍若神人。
揚帆臉色陰沉,怒極而笑:“不愧是蘇三先生,竟然以在下作為磨刀石,助你破境!”
“可區區藏真境,夠看嗎?”
蘇玄黎盤膝而坐,雙手放在膝蓋上,心平氣和道:“我也不想如此,可再不破境,就要死在城主手里了。”說罷吐出一口淤血,臉色好轉幾分,他摸了摸自己的泥丸宮,微微一笑。
“我入歸元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