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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錯玉

  晚上用餐,見唐朝雙手裹的如同粽子一般,潘師正眉頭一皺,開口道:“你又怎么了?”

  祁連城笑而不語,睡眼朦朧的秋水剛把一個滾燙的紅油抄手夾進唐朝嘴里,唐朝齜牙咧嘴,面目猙獰,顧不上答話。

  春華急忙將一勺冰沙送進唐朝嘴里,唐朝吐出一口熱氣,心有余悸的看著滿臉茫然的秋水,屁股往邊上挪了挪。

  有客人在,春華不好發作,況且公子雙手有傷,確實不方便,她只好狠狠剜了一眼妹妹。

  秋水看著沾滿紅油辣椒的抄手,色澤鮮艷,香氣撲鼻,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

  潘師正緊緊盯著唐朝,挑了挑眉。

  唐朝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因為舌頭被燙,唐朝吃什么都是囫圇吞棗,看的春華心驚肉跳,害怕唐朝因此積食。

  匆匆吃完,唐朝又回到小樓,發現二師兄正在打量著大鯤刀,刀身看似筆直狹長,卻有一種令人驚艷的弧度,仿佛一抹落入人間的云彩。

  周密伸手在刀鞘一抹,恍然大悟:“好手段!”

  刀鞘之上,分明暗藏玄機!

  想必這便是上任白帝城主的手筆了!

  唐朝舉起雙手,愁眉苦臉道:“二師兄,我之前也練過刀,可也沒有像如今這么遭罪的!”

  周密搖了搖頭:“你之前練的刀,也算不差,可是怎么能和白帝城主的刀法比?要知道在崔人玉之前,他才是貨真價實的天下用刀第一人!既然你得了機緣,就放下上一輩的恩仇,用心練刀,莫要讓這一脈刀術,在你手上斷了傳承,否則的話,師兄定不會饒你!”

  唐朝的臉越發愁苦,恨不得賞自己一嘴巴!

  讓你沒話找話!

  周密臨走時,突然問道:“那白帝城主傳下來的刀法,可有名字?”

  唐朝轉過頭不去看大鯤刀,面無表情。

  “錯玉。”

  周密低聲重復了一下,轉身下樓去了。

  那些叱咤風云的武道宗師中,公認柳永最有靈氣,公孫最有仙氣,而白帝城主,最為霸道。

  鷹視狼顧,龍驤虎步。

  這是有位相士,在白驥尚未成名之前給出的讖語。

  白驥的霸道,仿佛打娘胎里帶來,深入骨髓,不可磨滅。從練刀開始,一直到入主白帝城,處處行事,都充斥著一股兇蠻狠絕,橫沖直撞的慘烈,將順昌逆亡四個字體現的淋漓盡致。人如此,刀法也是如此,與人對敵,寥寥幾刀便分出勝負,絕不拖泥帶水,至于對手生死,他全然不理。那些年死在大鯤刀下的武道天才不下雙手之數,而他,也成了武林公認的魔頭,不少德高望重的武林耆宿仗義執言,聲稱白驥不死,江湖不寧。可當那些急公好義的武林前輩被人發現橫死家中,死相凄慘之后,再無一人敢對白驥出言不遜。在白驥被千機閣列入天下十大高手,且高居第三時,不少人認為他是名不副實。

  白驥對此事也是嗤之以鼻,不去理會。他執掌白帝城以后,殺伐果斷,眼光如炬,接連吞并周邊大小江湖勢力,掀起無數血雨腥風。白帝城也扶搖直上,從可有可無的二流墊底門派,一躍成為了大雍的心腹大患,魔道執牛耳者,被稱作世間十大魔頭之首!白驥也因此與一心攀龍附鳳的龍虎、青城兩大道教祖庭不可避免的撕破臉皮。面對眾多道門高真的輪番登門,白驥唯有一刀作答!

  道門眾多高手紛紛在白驥犯下喪膽亡魂,望風而遁,唯有龍虎山天師府一位豢養蛟龍的大天師與白驥死戰不退,一番大戰過后,大天師含恨轉世,白驥重傷,而廣陵江面幾乎有原先兩倍寬闊,原本一面臨江的白帝城,便成了四面環水的孤島,橫亙在廣陵江上,如同天塹。

  如果不是朝廷青黎公主居中調停,受傷極重卻兇性畢露的白驥,就要提刀造訪龍虎、青城山了!

  此番過后,白驥名正言順的坐穩了天下第三的交椅,也將大雍第一魔頭的稱號收入囊中,一時間風頭無兩,甚至隱隱傳出了白驥和柳永約戰于十萬大山的消息。

  就在全天下都在期待劍神和刀圣的曠世大戰,錦州事變,白驥聽聞青黎公主深陷重圍,毅然單刀赴會,深入敵陣。夫妻合力,七進七出,破去元軍六千余,在青黎公主力竭而亡以后,他又背負遺體,殺出重圍,撤回白帝城,渾身縞素,臥在白帝城高臺之上,日夜飲酒,大笑而亡。

  觀其一生,崛起之路匪夷所思,隕落也是莫名其妙,卻不妨礙他是人們口中津津樂道的白衣刀圣,也是讓武林正道顏面掃地的魔道魁首!

  而真名白無羲的唐朝,如今連他的模樣都記不清,在他為數不多的模糊記憶中,白驥始終一襲白衣,身形挺拔,背對眾人。

  唐朝自得到大鯤刀之后,便發現了白驥留在刀鞘中的刀法,因為對白帝城及有關一切都帶走本能排斥,故而只是走馬觀花的掃了一眼,便擱置在旁。竹林一戰,唐朝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以起手兩招對敵,可惜自己境界太低,力氣不足,不能展現其真正威力,但窺一斑而知全豹,僅僅兩招,唐朝便覺得這錯玉看似簡單直接,平淡簡樸,卻返璞歸真,包羅萬象,寥寥十幾招,幾乎囊括世間刀術精髓,放著不練,豈不可惜?

  如今唐朝全身真氣盡失,卻也是從頭開始的大好時機。

  而回到自己住處的周密心情大好,不僅是因為小師弟放下心結,撿起了名為錯玉的刀法。更是因為那刀法實則是一門極為玄妙高深的運氣法門,用來讓小師弟如今打磨聚攏氣機,最為合適不過。

  周密突然由衷欽佩起那位素未謀面的白帝城主了,武學造詣登峰造極就不說了,驚才絕艷、心思機敏,更是讓人拍案叫絕,。世間刀法多如牛毛,為何唯有錯玉能一騎絕塵?自然是那白驥將氣機運轉與刀術合二為一,融會貫通,才會有出刀之時,氣機層層暴漲,如江水來潮,愈戰愈勇,且生生不息,不見衰退。聽聞那錯玉共有十九式,而直到他去世,也無人能讓白驥使出十三式以后的招數,即使是在錦州亂軍中,幾天幾夜,氣機圓滿,絲毫不減,若不是青黎公主身存死志,一心求死,白驥說不定真能讓本來大局已定的局勢翻轉過來!

  可惜。

  周密想起昨日收到的書信,三師弟離山,他從齊云山帶回來的東西無人照看,兇性漸起,大師兄又做不來這種事,只能寫信詢問自己何時返山,看來實在是有些焦頭爛額了。

  雖然小師弟如今重傷初愈,但局勢已定,況且朝廷肯定要有所表示,否則的話,自己不介意破例進宮一次。

  第二天,周密果然向唐朝辭行,唐朝也不挽留,而是大大方方的送了二師兄一壇陳年的蜀南春。

  就此別過。

  吳恙昨日也傳來消息,唐門已經將宗門諜譜交付兵部,唐寶寶將親自前往雍京,接受兵部武功司的考校評級。

  經此過后,蜀州觀望局勢大小門派雖然百般不愿,也只能接受朝廷節制,蜀州江湖,再無大野龍蛇,草莽英雄。

  雖然過程一波三折,結局好歹也算圓滿。

  唐朝在心底默默思量,是不是該啟程了?

  二月二。龍抬頭。

  每到仲春卯月之初,「龍角星」就從東方地平線上升起,故稱「龍抬頭」。龍抬頭日處在卯月的驚蟄、春分之間,萬物冒地而出,為生發之大象,代表著生機茂發,如《律書》中所雲:「卯之為言茂也,言萬物茂也」。

  這一日,唐朝起了個大早,看見陳慶之在指揮下人裝點行李,因為唐朝計劃這次由錦官城外青魚碼頭走水路,陳慶之直接讓自家商號騰出一艘二層樓船,因為比作為戰船的三層、五層黃龍小,又稱小黃龍,船身寬大,樓卻不高,只是如同尋常兩層樓閣,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雖然名義上是客船,但朝廷對這種中大型船只管控極為嚴格,每一艘都要登記在冊,出行入水必須提前報備航線、乘員、往返時間等,繁瑣復雜,不一而足。許多達官貴人將這種船作為彰顯身份的象征,以至于這種只有朝廷工部才能打造的客船極為昂貴,而且是有價無市。

  青魚碼頭是錦官城最小的碼頭,因為臨近之地都是私人莊園,陌生船只一律不許停靠,故而一直都是冷冷清清。

  但是今日卻不同,一艘小黃龍如鶴立雞群般屹立在數艘小船當中,惹來無數驚愕夾雜艷羨的目光,草堂管事面容和善,與每一個上前搭話之人熱絡攀談,絕無敷衍。遠遠看到陳慶之唐朝一行人,他立刻告罪一聲:“諸位,對不住了,我家主人要登船了,咱們改日再聊。見諒,見諒啊!”

  陳慶之吩咐下人開始將行李搬上小黃龍,自己則與唐朝站在江邊,駐足遠望。

  “當年,我被城主派來草堂,心里還老大不愿意,畢竟年輕氣盛,誰愿意當一個管家婆?”

  陳慶之笑容滿面,不見任何憂傷緬懷之色,他接著說道:“城主踹了我一腳,罵道糊涂東西,老子就你這么一個信得過的,不讓你去管,讓誰去?如今看來,城主果然不欺我,雖然在草堂守了三十年,沒能見到城主最后一面,卻能有幸見到公子入主草堂,我這老東西死而無憾了!”

  唐朝抿緊嘴唇,一言不發,只是搖頭。

  陳慶之嘆息一聲,猶豫良久,開口道:“公子,老朽今日就倚老賣老一回,雖說是公子家事,城主對公子,確實虧欠甚巨,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城主雖然是當世英雄,霸氣無雙,卻也被多方掣肘,別的不說,朝廷數次招攬,看似恩寵極盛,實則是別有用心,想讓白帝城離心離德,分崩離析,城主左右為難,故而選擇與朝廷分道揚鑣,這才有之后的事情…”

  唐朝抬斷了陳慶之,笑容平淡:“陳伯,身不由己四個字,我還是明白的。再說,我連他長什么樣都不記得了,又哪來的力氣去怨恨呢?”

  陳慶之喜憂參半,眼神復雜。

  唐朝瞇起眼睛,慢悠悠道:“別的不說,父死子繼,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我想不想要,是我的事,但我的,就是我的,要是想搶,那就各憑本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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