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著老腰休息了一會兒,盲腸太長他們四人漸漸恢復了些許精氣神,開始互相打量,終于注意到了各自身上濺上的或固態或液態的不明物......遂嗷嗷叫著前赴后繼撲向了海邊。
總算得以擺脫這幫神經病,姜若抱著胳膊走在桃源鄉的石板路上,心情大好,感覺自在許多。
桃源鄉是他對這座NPC小島的代稱,實際上這座島并沒有名字。名字是為區分,而對于世世代代生活在此的NPC,這里就是他們的全世界,不需要區別于其他的任何地方,也就不需要名字。
石板路兩旁都是民居,沒有太多商業化的痕跡;不過各家各戶從事的生產顯然有所分工,時不時就會看到NPC們走門串戶交換工具與物品。
仔細觀察,這些土著的長相已經與玩家一般無二。他們是由什么人繁衍進化而來?不是寒荒,也不是淑土,這兩個族群已經消失了。會是蓋山嗎?
蓋山人招潮蟹一般的身姿浮現在腦海,讓姜若有些難以置信:短短千年時間,就足以讓他們長短臂的特征完全消失嗎?
姜若在這里看到了所有他留給蓋山的技術財富。一塊一塊凍牛糞被送進高爐打鐵,在一座似乎是馴養場的場館里面,琴蟲被關在一個一個籠子里,很像外面世界的養雞場。橫筒狀的陶管被送到籠子里面,如果琴蟲不乖乖放電的話就會遭到鞭打。
石器、馴養,冶煉和電熱絲同時出現在一個以部落的形式聚合的原始聚落中,人們在小心搬運陶制的電暖管的同時對這里隨處可見的神靈壁畫頂禮膜拜,這場景給人的感覺不是震撼,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荒謬和撕裂。
千年時間,說他們進化了吧,這些技術卻又全部停留在千年前的水準,全無進步;說他們從沒有進化過,可他們的樣貌卻又分明已經無限逼近人類。
這里的與世隔絕究竟造出了一座桃源,還是造出了一座失敗的文明實驗場?
姜若發現,當他觀察這些土著的時候,這些土著也在觀察著他。
所不同的是,他的觀察坦蕩不加掩飾,而這些土著的觀察則躲躲閃閃畏畏縮縮。
時間久了,姜若發現這些人其實是在輪流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們努力不讓自己發現,于是過一段時間便換人跟蹤,但手段過于粗糙,姜若甚至注意到他們交接時鬼鬼祟祟交頭接耳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笑過以后,姜若已經意識到情況不對。
可是怎么擺脫?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眼睛。
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啊。
拐過街角,姜若注意到有個人稍顯奇特,雖然穿著土著最常見的麻布短打,但站姿卻截然不同,腰背挺直,顯示出受過訓練的痕跡。
那人轉過頭來,稍稍抬了一下原本壓得很低的草帽。
阿澄!
姜若不動聲色地與阿澄擦肩而過,拐進旁邊一家民居,要了一碗水喝。
在NPC轉身倒水的時候,姜若迅速把他敲暈,接著阿澄便閑逛一樣若無其事地走了進來。
兩人把暈過去的NPC放在對面椅子上,用他自己的胳膊把腦袋撐住,裝出一副與這家主人相談甚歡的樣子,暫時應付外面探頭探腦的窺視。
做完這些,姜若才壓低聲音問:“其他人出了什么事?”
沈攸他們的逛吃四人組接到族長的做客邀請時,并沒有起疑。這大概是從鍵盤網游時代過來玩家的通病:總是對NPC缺乏應有的戒心。
他們在族長的熱情接待下與這個島上部落進行了親切友好的會晤,重點參觀了牛羊飼養場,風干中的糞堆,高爐煉鐵,還拉來了一只琴蟲表演燒暖氣。
看到這些原本只是聽說的東西切切實實出現在眼前,小師弟很驕傲,覺得師兄簡直就是盜火的普羅米修斯。
最后族長帶他們參觀了祠堂,這里供奉著神靈像。走廊上是各式各樣神靈的壁畫,有狼人,還有的人頭鳥身,應當是最早幫助過土著先人的那批玩家;最里面的墻壁上是巨大的人首魚身形象的浮雕。
一千年時間,不周山地穴的共工像被多次臨摹和重繪,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依稀仍有昔日神韻。
族長最后敬他們一人一杯桂花釀。在其他三人一飲而盡的時候,阿澄卻只抿了半口就停住了,因為只這半口,他就覺得指尖微麻。
阿澄警惕抬頭,看到族長舉著杯子,微笑看著他們。
這是干嘛?
難道像姜若說過的故事里面那樣,埋伏八百刀斧手,摔杯為號?
摔杯沒有,但刀斧手真有。
祠堂外面呼啦啦涌進了一群NPC,除了手持弓箭和刀具的,還有牽著一只琴蟲的。龔子衿喝完酒便倒下了,木軒和沈攸尚且想要垂死掙扎,被琴蟲一人電了一下,立刻不甘心地失去了反抗能力。
阿澄變身往外沖,剛出門口便看見一片黑壓壓的箭頭,在被射成刺猬前趕緊又縮了回來,仗著速度在祠堂內四面橫跳,忽然看到墻上的共工浮雕,“蹭”地躥了上去,扒住突起的鱗片。
NPC們忽然驚慌起來,不敢往上面射箭。
族長在大聲呼喝什么阿澄全沒有聽見,他伸出貓爪,一爪子狠狠抓了上去。
石屑飛濺,共工浮雕被他抓壞了一大片。
一爪接一爪,阿澄無視NPC炸鍋一樣的吼聲,把共工的頭整個挖掉,接著又把后面的墻壁挖出了一個大洞。
阿澄從那洞里鉆出去,逃出生天。
祠堂地下的囚室里,龔子衿與木軒、沈攸三人悠悠醒轉,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裹得像個粽子,登時掙扎起來,然而剛咋呼了兩聲,看守牽來一只琴蟲,一人一下,又把他們電暈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三人就不敢出聲了,只向同伴眨巴著眼睛,試圖用摩爾斯電碼進行交流,很是從心。
這一看,就看出了不對:人怎么多了!
另外一邊的角落里,四個大粽子眨巴眼睛的樣子跟他們如出一轍。
正是神經中樞他們四人,此時露出了大同小異的“你們怎么也在這里”的悲痛訝異神情。
兩撥人大眼瞪小眼。
他鄉遇故知一點都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