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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繩結

  小師弟沖著木軒使勁眨了下眼,木軒奇跡地解讀出了他的意思:閉眼為“1”,睜眼為“0”,10=2,這是說二師兄。摩爾斯電碼如斯神奇。

  木軒環視全場,果然沒有看到姜若。

  不在這里,那就是沒有被抓。

  二師兄不愧是全村人的希望!

  然而當公主們在城堡翹首以待的時候,他們的騎士們正抱頭鼠竄,自顧不暇。

  開始的時候姜若想得很天真,他從被敲暈的主人家偷了本地的行頭換上,頂上草帽,便大搖大擺地出了門,以為能和阿澄一樣蒙混過關。

  可是不得不說,人和人的氣場是不一樣的。

  明明是一樣的短打一樣的草帽,阿澄默不作聲便過去了,偏偏就會有人攔住姜若:“這位小哥有點面生啊?”

  此言一出,頓時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力,街道上原本嘈雜的聊天打屁、互換物資、討價還價的聲音都忽然小了下去,四面詭異地安靜。

  在此之前姜若從未發現自己還有這種鶴立雞群的氣質。

  “我一直都覺得,盜夢空間是恐怖電影。”姜若心有余悸地說。這時候他剛剛甩開對他行注目禮的一整條街的NPC,拐進一個無人的谷倉,把自己埋進了草垛里邊。

  小時候看這部電影的記憶猶新,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仿佛被強制LOAD進了某個夢境主人的意識深處,在玩一個名叫“你看不見我”的,一旦引起路人NPC的注意就當場GG的恐怖游戲。

  起初居民對姜若的觀察還多少有些不想被他發現的收斂,但自從逛吃小隊被捕以后,這種監視就變得赤裸裸,感覺就像深入敵后的時候突然啟動了陣營戰,一眼望去,全是紅名怪。

  “蹬蹬”的腳步聲響起,姜若趕緊閉嘴,大氣不敢出,豎起耳朵聽著一隊人從草垛旁邊經過。

  阿澄跟姜若并排蹲在一起,等腳步聲遠了,才小聲問:“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島上這些土著NPC對神靈的態度實在讓人難以理解:說是感恩敬畏吧,他們卻在雙方并無沖突的情況下毫無理由地抓捕了來訪的玩家;說是純粹的敵意吧,他們又確確實實對那些壁畫和浮雕心懷敬意,甚至不敢朝上面射箭,才讓阿澄借著這個漏洞得以脫逃。

  “你聽說過一個關于上帝和信徒的故事嗎?”事情至此,姜若已經有了一些猜測,“信徒真誠的信仰感動了上帝,于是上帝來到了人間。見到上帝,信徒沉默了很久,對上帝說,我們信仰你,但我們不需要你。于是上帝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來。”

  神靈之于這些土著,是只應該存在于壁畫和浮雕上面的,由他們來進行解讀的用以穩固人心的符號,而不可以是眼前活生生存在的,可以詮釋自己的人。

  阿澄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反正他也不在意:“我們怎么辦?”

  為了營救被關在祠堂的其他同伴,姜若和阿澄一路躲躲藏藏,循著蚊香一樣的螺旋形路線慢慢接近了祠堂,但奈何敵眾我寡,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其實更合理的選擇是立刻逃離,一旦入海姜若便可以化身白娘子水淹小島,或者回去公布消息召集大批玩家來攻打NPC聚落,只是這樣一來勢必造成巨大傷亡,進而引發土著與玩家之間尖銳的對立。最終的結果,很可能讓這個好不容易出現的部落曇花一現,徹底毀滅。

  “這島上肯定還有很多秘密,破局的關鍵應該還是在祠堂里面。”姜若說。他看著草垛外面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手指捻著一根草,“我覺得大部分居民對神靈的信仰并非作假。傳說中的神靈忽然真實地出現,而他們卻要對神靈刀兵相見,想來不會沒有一點心理障礙。”姜若回想著最早那個救母漢子的表現:“這里面必定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阿澄點頭。他懶得想這些太過復雜的事情,反正姜若怎么說,他就怎么做。這習慣已經養成了十年。

  十年前,姜若進了少管所,成為阿澄的室友。

  進所里第一天就發瘋的兇名為姜若贏得了短暫的平靜;但如果他從此安分守己,那么這平靜就不能長久:人類畢竟是出離健忘的生物。

  在下一波暗潮到來之前,姜若知道自己需要尋找同盟。他將所有室友觀察一遍,很快相中了阿澄。

  不僅僅因為第一天來時阿澄沒有笑他,更重要的是他發現阿澄雖然是囚室十個人中年紀最小的,卻是打架最狠的,像一只橫沖直撞的小獸,只是這種橫沖直撞多少缺乏策略。

  室友大多認為阿澄腦子有問題,但姜若覺得他絕不是真傻。

  管訓的日子規律而無趣,除了早晨跑晚拉練,還有每天背改造行為規范,接受思想教育,便是一整天的勞動。

  為了防止出現暴力傷人事件,所里盡量避免讓少年犯們使用尖銳和危險的工具,所以他們的勞動內容常常偏向于手工藝。有一段時間他們的工作是打繩結,就是掛在車里寫著“出入平安”之類的那種繩結。

  這活計看起來輕松,實則不然:每天把一個動作重復數百次,到了晚上往往手臂酸痛,苦不堪言。

  痛苦是對大多數人而言。姜若有著作為男孩子少見的心靈手巧,雙手都會打,輪換工作,輕松很多。

  和姜若完全相反的是阿澄。手和腦袋一樣一根筋的他,無論如何也搞不明白一根繩子怎么會有這么復雜百變的編法,效率遠低于他人,因此往往完不成每天的任務,到了交差的時間點就免不了受罰。

  姜若對阿澄最初的示好,是悄悄把自己打好的繩結記在他的名字下面。

  如今回憶那段每天打繩結的日子,姜若常常會覺得很有意思:那些買來平安符掛在后視鏡和書包上,還有送給親朋好友的人們,可曾想到,制作這些象征祝福的工藝品的,卻是最不被這個世界祝福的孩子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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