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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蓋山族

  姜若沒有想到的是,不周山草舍的第一批客人,不是玩家。

  彼時姜若又在種地,大肖又在修房子。繼玫瑰甘薯之后,姜若又先后發掘出一種類似薺菜的野菜,取名百香薺;一種無毒的蘑菇(姜若對無毒的定義是不會立即在面板里刷出不良狀態,至于慢性中毒則不在他的考慮之列),取名一口菇。可惜這些讓人很有食欲的名字并不是對味道的真實描述,正如玫瑰甘薯其實是澀的,百香薺有點臭,一口菇很干,真的一口悶大約會噎住。

  草舍現在已經蓋了七八間,每天夜里墻壁都會凍裂,白天大肖就一手塞土一手擠蟲子地填裂縫,遠看綠色的紋路爬滿墻,像涂了抹茶醬的切片面包。

  午間的時候,一小隊人出現在地平線上的缺口處,向不周山而來,遠看像一排移動的狗尾巴草。姜若問大肖,“我有點近視,你看那是玩家嗎?”

  大肖說:“雖然我不太懂......游戲里還能近視?”

  姜若:“近視久了,即使看見了,還是覺得自己看不見。”

  “喔,”大肖把頭轉向地平線,盯了半天,“看著像人,但是?”

  待到走近了,姜若才懂得了那個一言難盡的但是。

  一行共有十一個人,身高和正常人相差不多,身著獸皮,四肢覆蓋有較為濃密的褐色短毛,不太看得到下面的膚色。臉上倒是不太長毛,相貌介于人與猿之間,額頭前突,下頜收縮。最奇特的是這群人的手臂,一條長且粗壯,另一條卻短而細弱,仿佛將大猩猩和袋鼠的前肢分別嫁接而來,因為不對稱,看去總覺得重心不穩,像一隊搖搖晃晃的不倒翁。

  如果只是一個人如此,姜若還會以為那是一種殘疾,但這一小隊人無論男女,人人都是這樣的形貌。

  姜若畢竟是細讀過山海經的人,他回憶了一下大荒西經,果真想起了對應的記載:

  有蓋山之國。有樹,赤皮枝干,青葉,名曰朱木。有一臂民。

  這是蓋山族人。準確地說,是策劃所理解的蓋山族人。

  小時候姜若在海邊見過一種螃蟹,一只鉗子巨大,另一只卻嬌小,叫“招潮蟹”。當時小姜若覺得有趣,還想抓一只回去養,如今看到同樣的形狀出現在人的身上,卻只覺得驚悚。

  一行人在距離姜若二三十米處停了下來,猶疑地打量著姜若、大肖和他們背后的房子,其中幾個蓋山人抬起粗壯的右臂橫在身前,這應該是一種防御的姿態。

  敵不動我不動,姜若老神在在地同這些土著對視,一時間雙方大眼瞪小眼。

  過了足夠長的時間,大約因為姜若和大肖始終沒有表現出攻擊意圖,為首的一個蓋山人上前幾步,對著姜若吐出一串嗚里哇啦的話來。姜若不知道對方說的是什么鳥語,但他不信玩個游戲還要自學土著話,暗中打開系統面板,果然看到了翻譯:

  碗里摳啦格格巫哇(你們是寒荒的神靈嗎)?

  系統牌空耳注音讓姜若差點笑出聲,但及時忍住了,他沒有忽略這一小隊蓋山人眼里的戒備甚至敵意,看來這不是可以玩笑的話題。他們說的寒荒應該是寒荒國,那是個記載比蓋山更少的部落。

  長這么大第一次被問是不是神,姜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作出一臉疑惑,實則忙著在系統里措辭和翻譯,然而系統再次給出了空耳注音后就沒動靜了,想來是要自己照著念。姜若內心瘋狂吐槽策劃的惡趣味,面上卻是嚴肅且字正腔圓地念道:

  你可摳啦莫得銀子你可碗里格格巫拉稀哇(我跟寒荒沒有關系。我也不知道你們說的“神靈”是什么)。

  領頭蓋山人說:

  格格巫不撕票哇(神靈是不死的人)。

  姜若恍然:嗨,這不就是說玩家嗎?瞬間底氣十足:

  特貪吃哇你可格格巫哇(如此說來,我們是神靈)。

  聽到這句話,蓋山人的隊伍里發生了不小的騷動,好幾個人爭論起來,神色激動。姜若豎起耳朵想聽幾句,沒想到系統不買賬,只重復“你聽不清對方的耳語”。雖則系統不肯翻譯,但姜若從之前的對話里已經推測出“神靈”的發音是“格格巫”,這個詞在土著的爭論中反復出現,看來他們對玩家還真是很在意,但愿不是有仇才好。

  爭論稍稍停歇,領頭蓋山人再次發問:“你們不是寒荒的神靈,那你們是誰的神靈?”

  姜若終于對這種智障對話失去了耐心:“我是個開旅館的神靈,你們到底住不住店?”

  蓋山人:“什么是旅館?”

  姜若:“旅館就是后面這排房子,住店就是說你們住在房子里,食物我提供,取暖我解決,野獸來了我負責趕走,你們的孩子拉了尿了我負責弄干凈,前提是你們要付給我錢。”

  蓋山人又經過了一番騷動和爭執,最后領頭人問:“什么是錢?”

  姜若心道還懂得抓重點,孺子可教:“我聽說你們有一種會分泌松脂的樹,叫做朱木?”

  領頭人猶疑地點點頭,但接著說,“我們的家鄉被寒荒人搶走了,我們失去了一切。如果你能幫助我們打敗寒荒——”

  姜若看了眼面前的一米九壯漢,自己雖然也不矮,但依然低了小半個頭;再比胳膊,和蓋山首領樹干一般的臂膀比起來自己可謂纖弱。他于是誠懇地問,“您覺得我強壯嗎?”

  領頭人:“寒荒是因為有了神靈的幫助才打敗了我們!”

  這句話總算讓姜若有點在意。玩家行事無法預測,介入土著之間的攻伐也不無可能。

  姜若沉吟一下,覺得這幫蓋山人說不定奇貨可居,但也不想貿然作出承諾,于是提議:“既然你們失去了家園,不妨先在這里住下來。沒有朱木,獸骨、食物或者藥草也可以替代。如果這些都沒有,還可以替我干活。”

  蓋山族就這樣留下了,兩人一間擠進姜若的小茅屋。

  入住的過程雞飛狗跳。

  “那張草席是睡覺墊在下面用的,不要披在身上!”

  “別動那個鍋......”

  “食物要定額分配的,不要自己亂拿!”

  “統一在廁所拉,不要去外面拉。這都是要當肥料的!你們吃我的飯,怎么能拉在外面?”

  如果不是領頭人在一旁呵斥族人,姜若險些維持不住秩序,看來神靈似乎并不會得到額外的尊重。

  第一天晚上,蓋山人吃掉六條怪魚,十一個玫瑰甘薯,和一整袋一口菇。作為報酬,姜若收到一顆野獸牙齒,系統鑒定為“生活在蓋山國的不知名猛獸牙齒”;一小袋名為“長生萸”的干枯葉子,據說是一種驅蟲藥草。唯一值錢的是一塊半只手掌大小的金屬礦石,系統告訴他這是“雜質較多的輝銀礦”。可惜的是,以“山海經”世界現有的文明水平看,提純恐怕還是很遙遠的事情。

  姜若安慰自己:起碼還有十個半勞動力不是嗎。

  之所以說十個半,是因為其中一個是孩子。

  萬萬沒想到,就是這個孩子,讓姜若對自己的決定產生了深刻的懷疑。

  “神靈是不是只吃不拉?”

  “誰說不拉?”姜若順口道,想想又覺得不對,“喔,的確不拉。”

  在外面拉,游戲里不拉。

  “神靈是不是都禿毛?”孩子小心翼翼問,偷眼瞟了下大肖。

  姜若怒了,“你看我禿嗎?啊?我哪里禿了?”

  “那神靈打嗝,放屁,挖鼻孔嗎?”

  “呃......”

  “神靈也是父母生的嗎?”

  這一次姜若沉默了一會,然后才說,“是啊。”

  “那你的父母呢?”

  姜若又沉默了一會,說,“不知道。連生死都不知道。”

  “可是神靈不是永遠不死的嗎?”

  “也不是的,”姜若說,“只是我們的靈魂吶,”他指了指遙遠的天邊,“來自那里。”

  “只有在那里死了,才會真正地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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