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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朝堂

  “可有證據?”甄仕遠語氣中慍怒未消。

  喬苒看了眼白郅鈞,道:“白將軍不過問了她一句,她便撞上來求死,可見情緒十分不穩定,尋常人也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白郅鈞也在這一刻松了口氣:“她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終究不是出自本意的,是因為得了病,迷失了心智。”

  這一句話算是將前頭所有的推測都坐實了。

  甄仕遠沉默了下來,半晌之后,對喬苒道:“你隨我來。”

  喬苒點了點頭,跟著甄仕遠走了出去。

  待走到牢門外,眼見四周無人了,甄仕遠才向她看過來:“你確定岑夫人是有病?”

  喬苒道:“可能性很大。”

  可能?甄仕遠嗤笑了一聲:“你也經手過這么多案子了,應當知道沒有證據是無法最終定案的。”

  “我當然知道。”喬苒點頭,神情卻有些猶豫,“只是,這件事到底如何,我們已無從得知了。”

  因為岑夫人已經死了,瘋病這種東西是再如何厲害的驗尸高手都無法給出結論的。

  “她到底是殺了人!”甄仕遠恨恨道,“而且殺了自己的骨肉,不管她得病不得病,這都是天理難容之事。”

  這件事不管誰都無法釋懷,喬苒嘆了口氣,垂眸:“岑夫人如果活著大人或許有些為難,但如今岑夫人已經死了。”

  甄仕遠臉色微滯:月色下女孩子的神情似是有一瞬的悵然,而后很快便又恢復了先前的平靜。

  “我也想知道真相,但這件事的真相已經隨著岑夫人的死帶走了。”喬苒說道,“如果岑夫人活著,她殺了柴俊,定她生死的你其實更難抉擇。”

  因為岑夫人這樣的病從表面上看起來與正常人一般無二,可若說她完全正常,又不盡然,那么殺柴俊時她是正常的還是不正常的,她的病到底有多重,就算是提出這個可能性的喬苒自己也無法給出論斷。

  最終岑夫人的生死會交到甄仕遠手中由他定奪,但他人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間,那時才是真正難斷的麻煩。

  不過現在這樣的麻煩不存在了,因為岑夫人死了。

  “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岑夫人有病,”喬苒垂眸,道,“但…岑夫人有病更好。”

  這一點甄仕遠也明白,否則也不會將她叫出來說這些事情了。

  “方才你若不說岑夫人生了病,白郅鈞自始至終都沒有承認過岑夫人的行徑。”甄仕遠道。

  所謂“默認”,只是他和喬苒以為的,到時候白郅鈞要改口也是輕而易舉,若是剛辦案時或許會犯下這樣的錯誤,但他甄仕遠也做了半輩子的官了,自然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至于面前這個女孩子,大概是接觸的越久,越發現這孩子的不可小覷。

  有的人如同一本翻開的書,一眼見底,有的人卻如同寶藏,越挖越發現深不可測。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察覺到白郅鈞的異樣的,只知道他原本準備以情理說服白郅鈞,可白郅鈞根本不為所動,若不是她那一句岑夫人可能有病的話,白郅鈞不會這么容易松口。

  “白將軍之所以會出面抵罪,說到底是因為愧疚,岑夫人已經死了,他愧疚的是令岑夫人殺柴俊這件事本身,他出面抵罪也是不想將這樣的‘窮兇極惡’之名攬到岑夫人的身上。”喬苒說道,“他本質上是不希望岑夫人殺人的,但既殺了人也要有個理由。”

  而她給了他這個理由,所以白郅鈞自然不會再為岑夫人頂罪了。對于白郅鈞來說這便釋然了:岑夫人是因為得了病才會做下這樣的事,她不是那等窮兇極惡之徒。

  “就算岑夫人真得了病,也真殺了人。”甄仕遠沉默了一刻,道,“柴俊是無辜的。”

  是啊,整件事中柴俊是最無辜的,這個孩子從來沒有做錯過什么。

  沉默了半晌之后,喬苒嘆了口氣,道:“甄大人,這件事最后被判定為如何決定權不在我們。”

  是陛下。因為事關白郅鈞,陛下正要用人之際,絕對不會讓他出事。所以殺人的一定是岑夫人,白郅鈞一定要改口。

  所以,察覺出白郅鈞不是兇手之后,他和女孩子才會如此千方百計的希望他不要攬罪。

  “我知道。”甄仕遠輕呵了一聲,“只是怪不好受的。”

  同是為人父母,想到柴俊竟是死于其母之手,這怎么能好受?

  喬苒搖了搖頭,對岑夫人她無法評價,“不過我想對柴俊來說,他若泉下有知,大抵也希望岑夫人是因為生了病才會做下這樣的事吧!”

  他們始終是旁觀者,柴俊才是這個當事人,但現在不管是他還是岑夫人都無法開口了。

  她可以推測出很多事情,從點點滴滴推到近乎十成的真相,可卻始終缺少他們的親口認證,這個案子讓人心里發悶。

  剩下來的事情就交給甄仕遠了,喬苒默默走出了大理寺的衙門,早在門外等著的張解走了過來。

  “怎么樣?”他問。

  女孩子先是點了點頭,而后搖了搖頭,問他:“柴嬤嬤呢?”

  張解道:“尋了大夫在照顧她,有些事情還要等她醒了問上一問,所以她要留在大理寺。”

  喬苒點頭嗯了一聲,她柳眉微凝,顯然心情不太好。

  “因為岑夫人殺柴俊的事情?”張解看著她微蹙的眉心,問道。

  因為柴嬤嬤的關系,事情的經過他只聽到一半便走了。

  喬苒點了點頭,道:“有些事情只是我的推測,沒有證據,不過岑夫人可能患了瘋病。”

  “這樣至少大家會好受一些。”張解嘆道,“如果是清醒著殺人怕是更讓人無法接受。”

  喬苒垂眸沉默了一刻,忽地抬頭向他看來:“我聽聞當年岑夫人在邊境組織婦孺御敵,是真正的巾幗女杰,你說她可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在甄仕遠面前她可以冷靜以待,可出了大理寺之后,她比甄仕遠的耿耿于懷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然岑夫人可能是因為得了病的關系,可柴俊的性命卻是真的沒了。

  “因為人是會變的。”張解輕輕觸了觸她的額頭,微凝的眉心也因著這一觸突然松了開來,女孩子睜大眼睛詫異的向他望來,“做什么?”

  張解收了手,笑了笑,沒有解釋。他只是覺得她擰著眉頭的次數未免多了些。

  看似活的高興自在,但這高興自在都是她小心謹慎,一步一行得來的結果。她很聰明,他很喜歡她的聰明,不過不想讓她這般繼續擰著眉了。縱使他現在沒有辦法做到讓她如裴卿卿那般活的開心又自在,至少,也想呆在她的身邊,她不需要時,他可以站在她的身后,需要時卻也能及時出手拉住她。所以這一次山西路之行,他說什么也要同跟她一起去。

  “人會變,可本質上的東西并不是那么容易改變的。就像岑夫人的變化或許是因為病,可究其本質還是因為她本就是個心思脆弱之人。”張解看著她,目光柔和,“多數情況下,人再怎么變還是離不開本質的。”

  就如同她聰明堅韌,再怎么變也離不開這樣的本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女孩子白凈的臉上染上了幾道霞色,張解看的一怔,一時間竟盯著她忘了移開。

  他并非貪圖的美色之人,可這一瞬,卻忽地讓他心中一悸動,那一刻他忽地想要伸手拉住她擁她入懷。

  按理說他與她都是冷靜自持之人,他以為便是對待感情也能一樣,可那一刻的悸動卻忽然讓他明白過來:情難自禁,古人誠不欺我也。

  抬到半空中的手終究落到了女孩子額前的碎發上,替她將碎發撩到耳后,女孩子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你知道我為什么能清楚的猜到岑夫人與白將軍的行蹤嗎?”

  案子當故事聽自然聽的順,可身處其中的人要捋清其中的線索卻并不是一件易事。尤其還要將行蹤說的分好不錯,能讓白郅鈞松口的原因有很多,她說的如此詳盡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

  “為什么?”張解問道。

  “因為那棵樹,”喬苒說道,“那是一顆合歡樹,聽聞城郊山道上有一株并生的合歡樹,大抵因為合歡與并蒂而生這兩個緣故,是以有不少互相心悅的有情人會在那株合歡樹下約會。”

  雖然眼下并不是合歡樹花開的季節,但這一點也是印證她猜測的論據之一,足可見岑夫人約的人同她有感情糾葛。

  合歡樹啊!張解垂眸,平生第一次聽女孩子說的話走神了。他與她相識于金陵三月的春天,沒有機會看見上一次合歡花開的盛景,但來年春天那一次應當能看到吧!

  這一晚發生的事,足以震動整個朝堂。

  真真是眼睛一閉一睜的功夫,定好要出發前往山西路的白郅鈞就成了階下囚,這個消息一下子將整個朝堂炸開了鍋。

  在殿外等候入朝的官員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閑聊了起來。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白將軍怎么成了嫌犯?”

  “誰知道呢?是哪個衙門拿的人?吏部還是大理寺…咿,冉大人過來了。”正低頭竊竊私語的幾個官員看著走過來的冉聞一行人當即收了聲,巴巴的朝他望去。

  而冉聞也未讓大家失望,開口便道:“是大理寺拿的人,消息還不大清楚。”

  大理寺啊,眾人有些失望,有人更是四顧著去看:“甄仕遠呢?甄仕遠去哪兒了?”

  “在陛下那里吧!”冉聞淡淡的說道,“白郅鈞的事還沒有傳出來,大家不要亂議。”

  這話一出,有人忍不住了,當即便道:“冉大人,聽聞白郅鈞犯了殺人重罪,殺了柴將軍的遺孤和遺孀是不是真的?”

  這消息也不知哪里來的,冉聞聽的一陣蹙眉,正想開口呵斥幾句,方才出聲的人再次有鼻子有眼的說了起來。

  “而且還是白郅鈞眼看走投無路之下自首的。”那個官員說道。

  這一句當即引來不少人的目光。

  雖說收到白郅鈞入獄的消息了,可具體情況是怎么回事,大理寺衙門關的緊緊的,真真連個蒼蠅都飛不出來,可見甄仕遠的重視了。

  這樣如臨大敵的應對更是吊起了不少官員的好奇,當然這好奇也是為了自己,畢竟身在長安城,若是沒有及時收到風吹草動的消息,而站錯了隊的話,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聽聞是因為甄仕遠出奇制勝,在事發之后沒多久就發現了岑夫人,白郅鈞沒有辦法才自首的。”

  冉聞看著那個滔滔不絕的官員微微蹙眉:眼前這個官員表面是個兩不靠的中立派,但實則是誰的人他清楚的很。

  房相爺一派的人什么時候開始為甄仕遠的政績大聲叫好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甄仕遠辦案迅速有沒有問題?當然沒有問題,甚至辦得好陛下還應當夸贊。可這個案子不一樣,涉案的白郅鈞原本定下這兩日就要出發去往山西路,一眨眼的功夫,援助山西路的大將成了罪大惡極的殺人兇手,這件事還怎么善了?

  尤其此人口中越是嚷嚷著甄仕遠出奇制勝,逼得白郅鈞走投無路自首,待到來日陛下秋后算賬時,甄仕遠的麻煩越大。

  這手段,真真是怪惡心人的,冉聞心道,但惡心人也是有用的。

  譬如那邊幾個武將已經坐不住了,武將與文臣不一樣,君不見世道大亂時,多少武將拋家棄子也要隨同主將謀反,當年陳善謀反,有多少武將甘愿舍了全部身家投奔于他?

  冉聞自忖如他這樣的文臣或許習慣了冷靜自持,未必會明白這樣的熱血,但見得多了,對什么事能激起武將的憤怒也隱隱已有所感了。

  柴將軍的遺孤和遺孀出事,必會讓一部分當年與柴將軍有交情的老將勃然大怒,請求懲治兇手,可也一定會有一部分欽佩白郅鈞手段的年輕將領為白郅鈞求情。

  這看似是一件小事,實則卻極易挑起朝中武將的內斗。

  老將經驗老道,小將勝在年輕氣盛,這兩派相爭,不出事才怪。

  冉聞偏了偏頭,對身邊的同僚道:“房相這一招真是高!”

  既針對了甄仕遠,嗯,畢竟甄仕遠與他的嫌隙滿朝皆知了,回京沒多久就送了他一份大禮,以房相的手段,又怎么可能輕易放過他?不過這只是一面,此事還能激起武將內斗,借機打壓武將勢力,武將勢力一弱,文臣勢力必長,屆時就是裴相爺也不好多插嘴,畢竟裴相也屬文臣一脈。

  真是高明啊!將自己的利益謀劃的滴水不漏,卻偏偏沒有考慮過如今這等勢態之下,武將出了問題會引來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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