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了!”冉聞呵斥著瞟了眼那個說話的官員,而后頓了頓,道,“早朝快開始了,陛下都未開口的事,你倒是打聽的挺清楚啊!”
這話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不妥來,那說話的官員卻臉色一僵,總覺得這話有點陰陽怪氣的。
而后聽冉聞漫不經心的再次開口了:“這消息來的如此之快,都快趕過陛下了!”
那官員方才僵硬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看周圍方才環繞他的官員紛紛退開,心里都快將冉聞的祖輩從上到下問候一遍了。
官員手里有些小道消息不是正常的?除卻有些陛下拿捏在手的消息,一年到頭有多少事情實在陛下開口之前大家就知道的?
他冉聞之前透露風聲的時候可不在少數,這等約定俗成的事情,偏他突然捅了出來,怪不得一眾同僚如避瘟病一般躲著他。
你大爺的!官員抿了抿唇,正欲轉身走一邊去,卻忽地察覺到一道目光正往自己這邊看來,他抬頭望去,見到了不遠處微微瞇起的房相爺,得了幾個眼色之后,官員忽地冷笑了起來。
“我說的可是事實,到時候上了朝大家一聽便知。再者,會知道消息那也是甄仕遠自己走露的風聲,消息不是從大理寺傳出來的還能憑空捏造不成?”
這副成竹在胸的樣子立時引起了一片片竊竊私語聲。
眼看朝殿門開了,官員朝冉聞敷衍的施了一禮便大步走了進去。
“也不知誰給他的膽,”同冉聞走得近的幾個官員見這人如此放肆,忍不住出聲怒道。
冉聞的官職,這朝中能甩臉給他看的還沒有幾個,這個素日里不顯山露水的官員突然來了這么一出,倒是挺令人意外的。
“自是房相爺。”冉聞瞥了眼從他身邊經過的房相爺道,“進殿吧!”
不管怎么說,就算此人再言之鑿鑿,還是要陛下親口定論才能作數的。
早上等待時就未見到人的甄仕遠也未出乎眾人的意料,跟著陛下一同進了殿。百官山呼萬歲之后起身,女帝便開口了:“朕惜聞白郅鈞之事…”
這一開口先前在門口說話的官員忍不住朝前方不遠處的冉聞望去,冉聞自是沒有理會他,不過這卻絲毫不妨礙他的得意。
就在他將要收回目光的那一剎那,無數道目光突地齊刷刷的向他望來。
是那些同僚,先前在殿門口聽他說話的同僚。他們看過來的目光不是恭維和驚訝,而是譏諷、同情與鄙夷。
官員看的一怔,耳邊突地嗡嗡作響,隱隱約約聽到陛下的聲音傳來。
“…人雖不是白郅鈞所殺…無故抵罪卻也擾了大理寺的辦案進程…”
腦中仿佛什么東西轟地一下炸了開來,官員呆呆的望著前方,眼里滿是不敢置信。
陛下在說什么?人不是白郅鈞所殺?白郅鈞只是擾了辦案進程?
官員只覺的胸口悶地厲害,對上一眾同僚望來的目光,只覺得自己好似被渾身剝光了赤條條的扔到了太陽底下被眾人圍觀。
“冉大人,你看他要不要緊啊?”也在望向那個官員之列的一個同冉聞走得近的官員說道,“他不太對勁啊!”
冉聞蹙了蹙眉,轉身望了過去,就在與那官員對視的那一瞬間,那官員突地眼皮一番,人忽地軟軟的倒了下去。
就在他身旁的官員被嚇了一跳,一陣手忙腳亂之后還是沒接住那官員,讓他結結實實的摔在了地上。
這樣慌亂的場面也不過維持了一刻而已,很快便有日常在側殿等候以防御史臺的人撞柱的禁軍抬著擔架走入殿內,而后將人抬走了。
整個過程熟練的沒有絲毫拖沓之處,顯然早已習慣了。
待到禁軍將人抬走之后,冉聞才忍不住嗤笑一聲,對身邊的官員道:“罷了,不用理會。”頓了頓,他忍不住又道,“房相的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身邊的官員道:“傳了個假消息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甄仕遠故意做局坑他,總之是鬧了好大一個笑話。”
別看房相眼下臉色不顯,可緊抿的雙唇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真實所想,這件事說到底丟的還是他的人,能笑得出來才怪。
“確實,這件事錯就錯在消息是個假的。”冉聞微微點了點頭,而后看向身邊那個官員,神情有些玩味,“如果…我是說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那么,做局這個人就很是厲害了。”最后一句頗有幾分意味深長。
“應當是房相爺自己做的局吧!”那官員聞言,驚咦了兩聲,臉色微變,而后忍不住道,“這樣的局出自他之手也不奇怪,除了他,他那邊難道還有別的什么人如此厲害?”
“不知。”冉聞壓低了聲音,忍不住再次瞥了眼那邊的房相,而后道,“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總覺的這個局不大像他的手筆。”
朝堂上黨派交手這種事早不在少數了,所以兩派之間對對方那一套已然熟稔于心了。有句話怎么說來著?最了解你的多數時候是你的敵人,冉聞私以為這句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如果消息是真的話,那么先前那個被他贊嘆高明的局就同房相以往的手筆有些不大一樣了。
不過眼下,先前那個高明的局沒有成,所以倒是看不到后手了,冉聞心里古怪的生出了一絲可惜之意,當然這樣的念頭一出便被他立刻掐斷了。這有什么好可惜的?真讓房相找到這么個幫手,那才麻煩了。
現在么,消息是假的,白郅鈞自然也罪不至死,但罰是要罰的,最上首女帝清嗓了,文武百官不自覺的直起了身子嚴陣以待,也不知道這一次女帝準備怎么做。
“三日后,不,兩日后,”甄仕遠下朝回來之后當即便將喬苒叫了過來,說道,“原定的日子和軍隊都已備好了,還是要走,不過走的不是白郅鈞。”
喬苒哦了一聲,道:“那我寫個條子,讓紅豆幫我準備出行的行李。”
女孩子說著轉身就要走,卻被甄仕遠再一次出聲叫住了:“我話還沒說完!”他說著拿起桌上的茶盞一飲而盡,稍稍解了口中干渴之后,才道,“你也不去。”
喬苒聽的一怔:“我和白將軍都不去?”
甄仕遠點頭:“陛下點了城外歸德營的副將古將軍還有吏部的趙大人一同前往。”
這兩個名字有些陌生了,喬苒忙問:“那是誰?”
“總之也是不錯的,只是比起出挑的要稍遜一籌罷了。”甄仕遠說著擺了擺手,見女孩子若有所思的樣子,忍不住又道,“其實我覺得陛下此舉未必沒有先派這二人投石問路的意思。”
白郅鈞這一次的事情其實沒有那么嚴重,陛下若真想派白郅鈞去山西路這一次正好可以讓他戴罪立功,但陛下沒有,反而真的換了人手。
投石問路的舉動自也不奇怪了。
喬苒默然了一刻,忽道:“為什么聽你們說的這山西路好似人間地獄一般去不得。”
當然,說人間地獄倒也不算夸張,畢竟黎兆還沒到山西路就失蹤了,眼下的山西路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大抵也是對山西路的情形生出了幾分好奇,兩人一時之間誰也沒說話,就連有人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了都沒察覺到。
“甄大人,喬大人。”謝承澤在門口站了片刻之后,開口喚道。
甄仕遠哦了一聲,忙轉身向他看去,而后道:“你來了,昨日那個案子…”
謝承澤是被他親點跟著去回園的,也是一同接手柴俊之死這個案子的,但昨晚,真正斷案都是在他離開之后了,甄仕遠自然要提一句。
不過相比甄仕遠的小心,謝承澤倒是并不以為意,反而道:“是我的不是,昨日,聽聞白將軍如此說來,一時憤懣。”他說著扯了扯自己官袍,道,“去酒館買醉了。”
“嗯,這味道你一進門我等便聞到了。”甄仕遠嗯了一聲之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官袍皺巴巴的,以往梳的一絲不茍的頭發也有些散亂,眼里布著血絲再加上身上濃重的酒氣,謝承澤就是不說,他二人也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不是他做的也好。”謝承澤笑了兩聲,似是有些釋然,眼里雖布滿血絲,但對這個結果顯然很是高興,“如此最好。”
喬苒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的卷宗遮了遮自己的臉,笑道:“你沒來之前我們在說山西路是人間地獄一般,如此倒是暫且逃過一劫了。”
“人間地獄?”對她這個形容,謝承澤似乎有些意外,半晌之后搖了搖頭,道:“總不是什么好去處,不去也好。”
去不去的,暫時同他大理寺的人沒什么關系,甄仕遠哼了一聲,斜眼看向百無聊賴的坐在椅子上的喬苒,:“你既沒什么事的話,何太平問我借人,讓我抽個人幫他解決幾個積了大半個月的案子,本官便讓你去府衙幫忙吧!”
喬苒聽的一怔,忙站了起來,驚道:“幾個?大人你隨口一張嘴,可知我要忙上多久?”顯然是被案子的數量驚到了。
甄仕遠卻不以為意的瞥了她一眼,道:“你以為是什么案子啊?都是些找牛找鵝的案子,還能怎么樣?”
說著轉身去了自己的桌案上抽出何太平送來的幾張薄薄的案子卷宗扔到了她的面前,道:“你自己看看吧!”
喬苒接過翻了翻,果不其然的,有耕牛走丟的,有水缸被盜的,還有偷瓜的,打架分田產的,看多了殺人放火、窮兇極惡之徒,驟然看到這樣的案子,她忍不住失笑:“府衙接手的都是這些案子嗎?”
“那不然呢?”甄仕遠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老神在在的看著她,道,“何太平可精明的很,真有麻煩案子早丟到大理寺了。”
自己留下來的,都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情。
喬苒哦了一聲,將卷宗整理好抱在了懷里,顯然是準備接手了,不過在準備去府衙之前,還是不忘問道:“何大人眼下在府衙里么?”
“不在。”甄仕遠說著頓了頓,似乎被她這一提醒,才記起來,“他在忙著調人修路,你去那里找就好了。”
修路啊,喬苒心道一聲巧了,這不就在他們宅子附近嗎,如此的話,還能湊巧回去蹭一頓紅豆做的午飯。
似是覺得甄仕遠將爛攤子推給她的事情很是有趣,謝承澤在一旁看著忍不住笑了兩聲,道“這些小事也是很有意思的”而后,他轉身對甄仕遠道:“大人,我告假一個時辰,回去換身衣裳。”
甄仕遠當即大手一揮,準他去了。
如他這樣開明的上峰自然不會在這些小事上為難手下的官員。
回家里蹭了頓飯,閑的在家里的屋頂上到處跑的裴卿卿說什么也要跟她一起去,實在是拗不過她,喬苒便同意了。
找到何太平的時候,他頭上正搭了條沾濕的汗巾卷著袖子坐在一旁的小馬扎上擦汗,明明都快入冬了,卻忙的仿佛入了夏一般,渾身上下都是汗。
“何大人,”喬苒上前將手里的卷宗遞上來道,“甄大人令下官…”
“是你啊,”那廂何太平不過看了她一眼,便制止了她的話,而后掏出腰間囊袋里的官印在卷宗上落了幾個大印之后,指著那幾份案子卷宗道,“這幾個都是城外山源村的,你出城的時候問問城門的守衛便知曉了。”
同她說完這一句,何太平便起身向急急跑來的文吏走去,口中怒道:“這修路的錢那淮王府和汾王府到底出不出?我府衙哪里來的錢?”
這就是長安的父母官,喬苒看的忍不住搖頭輕哂:還怪有意思的,難怪長安百姓如此愛戴他了。
在長安呆了幾個月,她自是也聽到過百姓與玩鬧的孩子唱“長安出了個何太平,太平鎮長安”這種的順口溜。
“先前在金陵的時候,都沒聽人唱甄仕遠的,”喬苒對身旁的裴卿卿道,“可見甄大人做父母官不如何太平啊!”
裴卿卿跟著咯咯笑了起來,對哪個父母官更好這種事顯然并不在意,她只是舔了舔唇,咽了口口水,道:“喬小姐,這山源村的魚好,我們回家時帶幾條回來,讓張解做給我們吃好不好?就要上一次的糖醋魚。”
酸酸甜甜的糖醋魚她最喜歡了。
還沒去,就惦記上吃的了。喬苒揉了揉裴卿卿的腦袋,笑著隨口問了一句:“你怎知它的魚好?”
“因為張解的魚就是從那里買的,”裴卿卿得意的朝她做了個噓聲的手勢道,“要同山源村的瘋道人提前定了才買的到,每日只給捉幾條,捉的多了那瘋道人就要打人了!”
張解也沒有閑到日日出城去買魚的地步,所以既然喬小姐這么巧要去山源村,那就順道帶幾條回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