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爐還是能有的,火工家祖傳的燒火工藝真不是蓋的,李九州后來盤算,神臂弓的鋼頭能那么就不銹,肯定不是大路貨色,有火工=有槍管。
火工也主要是試驗,就是自己先做個黏土爐子,然后用那個鐵桶去試驗,怎么燒的快,怎么就算能行。唯一的捷徑就是祖傳的辦法,年代久了,爺爺和二爺爺說的就不太一樣。
具體是火工的哪個爺爺說差了嘴,火工也不知道,不過照模子試驗還是快的。
所以李九州回家的時候,那個爐子就已經開始噴煙了,甚至還有個驚喜。
鋼出現了,當火工興奮地告訴李九州,再次回爐煉鐵桶的時候,因為一遍又一遍地往里面吹打量的氣,他就學祖爺爺的辦法,想辦法把爐子轉起來,讓鐵水在里面一直轉動,中間加了什么,沒細說,估計只傳兒子。
然后就出了一坨鋼。
李九州咋看著這坨鋼,都跟看見自己家雜牌的鐵鍋一樣。
不過真的還就是鋼,也就比火工家的菜刀來的軟和一點。
鋼和鐵的區別就是碳,可能是更多的空氣帶來了更多的好運,這座高爐總算是能有切實的用處了。
可就是真的很費碳!山溝里冬天為了防寒冷,村里人總會滿年四季尋摸碳。說來李九州有些感動。
村子里的東西,除了老天和大地給的,剩下的都是老漢和村民一點一點種糧、或者是打獵換來的,屯下這點兒東西,基本上最多一周時間,就要全部消耗掉。
看著也就兩三個人高的泥爐,再看著渾身黏土和碳灰的大柱二栓,李九州知道他們是認真的。
大柱和二栓看見李九州,卻是改變了態度,不再是嘲諷,而是尊重地喊了一聲九州哥,他們憨傻地笑,一切的努力和付出,在這個鋼疙瘩面前都有了意義。
李九州也開心,被支持的感覺讓人興奮,可看著村子里囤積的物資,尤其是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少下去,李九州有些悲涼。
工業,哪怕是這座小小的高爐,也遠遠不是這個小村子能夠支撐得住的!
這就好像一個萬噸億噸的巨物,堂而皇之地壓在一顆小小的螺母上。
還未等待龐大的力量出現,這顆螺母就要化為齏粉。
與火工核對了項目進度之后,李九州再次找到老漢。
出乎李九州的預料,老漢今兒倒是沒忙著干活兒,他叼著一根兔子腿,曬著太陽,洋洋得意,雙手抱著腦袋,二郎腿翹得也有些高。
老漢今兒比較囂張。
聽見有人走近,老漢回頭瞄了一眼,直接就說:“咋?犯難了?”
李九州有些不敢說話,他害怕當老漢知道因為自己的主意,整個村子過冬的碳馬上就要沒了的時候,老漢會生氣,畢竟自己想帶著村里人去更北的地方。
如果高爐的出現,讓村里有了不同的聲音,這事兒就太虧了!李九州的印象里,窮人真的很珍惜自家的東西!更別說碳在山溝,也是命!
北方的冬天,冷的超乎想象,沒有暖氣和火爐的北方,冬天就是噩夢。
而冬天的山溝更恐怖,附近也沒有山林。所以山溝一直以來,只能很奢侈地燒著煤炭,畢竟春夏開火做飯,也沒有秸稈可以燒。福禍相依的是,因為冬天連帶著碳和秸稈一起燒,燃燒的熱量高,這個山溝從沒有凍死過人。
只是村民很辛苦,買過碳的李九州,對明朝的煤碳經濟,有了概念。
李九州的腦子里,買碳要走很遠、碳很貴、買得多了又危險,他怕村里人一時繃不住,心疼自己的血汗。
按照自己的計算,村兒里的碳,得一年四分之三的時間去攢,然后一個冬、春、初夏全部燒光。這事兒是誰,都得心疼。
老漢聽了半晌李九州的傾訴,哈哈一笑:“這世上啊,沒有白來的買賣,村里人都曉得這個道理,你那個爐子我看過了,出東西很快!那鋼也是好東西,免去了火工一錘子一錘子地敲!”
李九州只得摸摸鼻子:“可這耗費實在是太大...”
老漢哈哈一笑:“咱們村兒,算上一共八家人,一年過冬需要用碳1300多斤,你的爐子,省點兒燒,每天也得一百多斤的開銷,所以村兒里現在的這點兒碳,只夠十來天的,說它能堅持半旬都是多的。”
李九州更是愧疚,一個冬天,八家人,1300多斤碳,非常之少,少到可憐。
李九州都不想問老漢是怎么過的冬,怕不是熟悉的幾家人擠在一間屋子里,然后省著燒罷。
村里人能背回來這么多煤炭,真的不容易!燒這么點兒碳,還要兼顧春夏吃飯。
在后世一家人冬天燒個兩三噸都屬于摳門燒法,這八家人,卻是只用半噸多。
李九州給老漢說他是在是愧疚。
老漢哈哈大笑:“后生啊,你有心了!不過啊,這個碳你不要怕!這碳又不花錢,過去撿一些就行。”
李九州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或者說他才想到自己犯了一個最愚蠢的錯誤!
只要人能到神木,煤炭是管夠的!那個地方說玄乎點,運氣好走路上都能看見破開土皮的煤礦。
就算地面上沒有,往下挖,一般多不過十米也能見到。后世有個笑話:埋人的時候挖墳,都得找個土厚的地方。
所以老漢這個煤炭,壓根兒就不掏錢。
就是路上兇險,神木很大,且神木騎在長城上。就是說,一半兒在長城外,一半兒在長城內,現在已經沒住多少人在那里了,神木也有官開的大礦,只要繞遠了,其實沒人管的。
畢竟種地來看,神木真的不很合適。那里現在有三個堡,分別喚作神木堡、高家川堡、和常樂堡。
這年頭,煤都那地方,不論是遇上官軍還是韃子,都沒得好果子吃。
官軍一年沒發糧餉了,兵過如篦可不是開玩笑,就算念及情誼,可縣城里的捕快都敢卡要,野外遇見一隊官兵,真不能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別人的良知上。
大明戍邊的官軍是值得尊敬的。就神木堡來說,要不是冬天還燒得暖,就塞北的冷風,饑寒交加,估計只有石頭才能堅持戍邊吧。
老漢甚至哈哈大笑地給李九州說道:“后生啊,你真是個傻子,一年人力運煤有路數的,煤這個東西哪里能一口氣從神木提了,直接運到這里來燒?都是一點一點走的!”
李九州不明白老漢的意思,隨后老漢解釋道:春種之前,村里人去神木挖煤,然后往后運一些,找個沒人的荒僻地方,打孔偏窯做個儲藏室。
接著一直挖煤,攢夠了一個窯洞,就往后搬,再走一截,再打個不起眼的窯,上一個封住,如此往復,只要有閑時,就儲藏,沿路儲藏下來,其實不少!
春天那波走的快,大概需要兩個月的功夫,神木的煤就能到這大荒跟前。
因為大荒里有沙漠,沙丘會走,所以大荒里面不能放。
現在大荒用的煤炭,都是臨近的一個土窯里的,待到秋收,只消把臨近的三個土窯里的煤炭都拉過來,就可以了。
全部加起來一百里內的路程。
1300斤煤,加上滿山溝的秸稈,就過冬了。
這個方案雖然麻煩,最大的好處卻是穩妥。
哪怕村子遭了難,只要能多找幾個儲存點,把自己往年沒有用掉、沒有啟封的煤全部拉來,兩千、三千、四千、五千都有的是。
這么多年下來了,老漢甚至都算不青,溝里人到底攢了多少煤炭,畢竟這種不要錢又關乎生存的東西,大家積攢的時候,很是貪心。
有這種習慣的不止老漢,其他山溝、村寨也有。
只是他們一般都是距離神木很近,然后都是以家庭為單位攢一些。
老漢感慨:“我們也發現過幾眼別人藏煤的窯,看著很多年沒人取了,都是草。怕是攢煤的人,早就不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