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昂不知道是怎么從高伯逸府邸里出來的,等出了府邸大門的時候,一陣涼風吹來,他的頭腦才稍微清醒了一點,頓時心中五味雜陳。
怎么說呢,高伯逸給了他一個“優差”,就是到洛州去擔任刺史!
北齊幾個最重要的大城,以鄴城為政治經濟中心,晉陽為軍事核心,而洛陽,是前朝首都,天下之中,極具象征意義。
現在又是北齊對抗北周的最前線,戰略地位怎么重要都不為過。
至于北齊的“刺史”這個官職,靈活性又比較強。
一個州,可以有13個刺史。刺史可以掌管軍務,也可以監察,甚至什么都不做,也不存在任何毛病。
現在洛州刺史,正是高孝珩!
那么原來在洛陽的王峻是什么官職呢?
沒錯,他也是洛州刺史,二者在北齊現有的刺史制度當中,居然并不沖突。
而高伯逸今日答應外派崔昂到洛陽當刺史,那么洛陽就有了三個刺史!
可以說情況異常復雜。
然而,崔昂居然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哪怕他已經察覺到這個安排有很多的貓膩,卻依舊不敢違抗高伯逸的意見。
沒辦法,形勢比人強,胳膊肘扭不過大腿。如今高伯逸正在整合鄴城中樞,他已然大權在握,已然勢力大成!
除了洛陽的高孝珩聽調不聽宣,還不敢明著反抗以外,齊國其他的地方,都以高伯逸的意見為主,不敢造次。
或者說,他們當中很多人已經跟高伯逸深度利益捆綁,除非有人能夠異軍突起橫空出世,否則,這個格局是很難改變的。
至少不依靠外力的情況下,難以改變。
“這才不過短短幾年時間,我真的老了啊。”
崔昂搖頭嘆息道。
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很不幸,他在不該成為“前浪”的歲月里,成為了一個可悲的“前浪”。
“洛州刺史么?倒也有點意思。”
崔昂喃喃自語道,他似乎從中覺悟出了什么。
“高孝珩啊,大概也快了吧。”
崔昂覺得高伯逸現在弄的這一波“整合”,似乎才剛剛開始,而不是結束。
三天之后,鄴城內幾個指定的“布告欄”,都張貼著數十位官員因為朝會遲到,對太后和陛下不敬,而被貶謫外放。
其中有去洛州的,淮南的,晉陽的,幾乎全國各地的都有,其中好多名字,都是響當當人物。
比如說“三崔”之一的崔昂,比如說編撰《(北)魏史》的魏收,等等。要知道,哪怕是高洋還在的時候,對這些人也是很尊敬的。
比如說魏收編寫的《魏史》,那是實實在在的“喂屎”。他看誰跟自己關系好,就把那個家族的列傳寫好一點。
比如說陽修之的父親,明明貪污腐敗,卻被魏收在史書里寫成是“清廉自守”,只因為陽修之與魏收本人是至交好友。
而跟魏收有仇的人家,那他則是開組馬力的死命去黑,或者干脆就不計入列傳。
饒是這樣的一個人,高洋亦是沒有收拾他,反而一個勁的維護魏收。
高伯逸的做派就不一樣了,我才不管你是才高八斗,還是牛逼轟轟。只要是上了我的名單的,一律讓你外放。
而好事的鄴城人,看到了這份名單后,幾乎所有人都是一個想法。
“原來這幫大佬,也會有倒霉的一天啊!”
看到這些名人倒霉,所以民眾們也會扼腕嘆息,對么?
才不是呢!
那些看熱鬧的,巴不得事情鬧得大一點。人們的幸福感,往往都是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
隔壁老王離婚了,我沒離,所以我比他過得好,心里暗爽。
那經常上電視的誰誰誰,聽說身敗名裂,坐牢了。別看他平日里人模狗樣的,此刻也在監獄里給人家大哥端尿壺。
所以碌碌無為的我,好像過的也不是那么壞。
那個身價百億的大亨四十歲就癌癥死了,你看,賺這么多錢有個鳥用,還不如自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一生。
人們都是會用他人的不幸來安慰自己,鼓勵自己,這樣就獲得了相對的幸福。
街角一輛樸素得不像話的犢車里,高伯逸指著路邊對著名單指指點點,甚至哈哈大笑的人群對李沐檀說道:“看到沒,是不是跟我預料的一樣?”
昨天兩人打賭,高伯逸說明日街邊的吃瓜群眾,絕對心里會樂開花。而李沐檀認為這些人看到平日里聲名顯赫的文官“落馬”,會感覺“國將不國”。
很顯然,是李沐檀想多了。街上的情況,完美解釋了高伯逸口中說的“看熱鬧不怕事大”是什么意思。
“走吧,沒什么意思。”
高伯逸意興闌珊的對著駕車的竹竿揮揮手道:“回府。”
今天來這里觀察,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人民群眾的眼光雖然是雪亮的,但他們的心也是幽默的。還是不要過多的期待比較好,想讓自己不倒霉的唯一辦法,就是好好的站在高處不掉下來。否則,這世間絕對不缺嘲笑你的人。
“阿郎這一走,只怕要小半年吧?”
犢車緩緩開動,李沐檀輕嘆一聲問道。其實她還說少了,這一去,不把宇文邕打疼,不收拾掉洛陽的那些人,高伯逸是不可能回鄴城的。
好多事情,越往后面拖延就越是糟糕。
“嗯,大概…吧。”
高伯逸沒有把話說死。
有些事情,其實大家都明白,說穿了也沒意思。
犢車緩緩路過一間略顯破敗的府邸。雖然殘破,但從外面看,就能感覺里面的占地一定不小。
插播一個app:完美復刻追書神器舊版本可換源的APP咪咪閱讀。
“停一下。”
高伯逸忽然叫住竹竿,在李沐檀愣神的當口,他就跳下犢車,然后凝神的看著府邸那黑漆漆的大門。
“竹竿,你帶著夫人回府吧,我進去見個老朋友,等會就回來。”
李沐檀心領神會。
所謂的“老朋友”,未必是朋友,當然,更不可能是高伯逸的妾室或者情人一類的,只可能是跟他有關系,立場卻又完全不同的人。
甚至可以說是敵人。
否則,高伯逸就不會像剛才那樣,緊皺眉頭不松開。
犢車緩緩離去,高伯逸走到那扇漆黑的大門錢,抓起上面滿是綠色銅繡的鼻環,輕輕的扣了三下。
很快,大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個滿頭白發的頭,四處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