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之力擴散著,揮舞著看不見的刀槍劍戟,砍殺著那些彌漫擴散的侵蝕,妖魔們的軀殼在一瞬間開始破碎扭曲,就連流下的鮮血也一并蒸發,化作漫天的灰燼,很快便被大雨沖刷消逝。
這是剿滅,是凈除,是根絕。
所有沾染侵蝕的存在,都在頃刻間遭到驅逐,從此世間完全消逝。
逆模因在摧毀敵人的同時,也在摧毀著寄付著的載體,洛倫佐就像一閃而過的流星,熊熊燃燒。
“看啊…他這算是通過你的測試了嗎?”
敦靈塔上,華生凝望著洛倫佐與羅杰交戰的方向,預想之中的間隙入侵沒有發生,洛倫佐仍停留在原地,與此同時狂暴的逆模因還在不斷地擴散。
黑暗里,來者目睹著這一切,顯得十分困惑與不解。
“為什么呢?按你所說,他也被逆模因影響了,根本不知道‘機械降神’的存在,那么他為什么會這么做呢?”
來者很不理解,不理解洛倫佐這自殺式的瘋狂襲擊,更為不理解的是,這不是他的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也就是說,從一開始,他就想過這樣的戰術,從而終結一切。
“因為他太了解他自己了。”
華生緩緩說道。
“機械降神便是他制定的,他不僅算計了你,還算計了他自己。”
她回憶著。
“洛倫佐和我說過的,他遲早會意識到死牢的漏洞,他覺得以自己的性格,不會允許這個的不穩定因素的存在,所以他會利用一切來達成目的。
比如終焉回響。”
在很久之前,那列前往軍港列車之中,最后排的座位里不僅坐著洛倫佐,還有與他同行的華生。
“也就是說,他把他自己的反應,也算在了計劃里的一環嗎?”來者問。
“沒錯,當洛倫佐使用終焉回響時,就代表他已經走投無路了,這是賭徒最后的瘋狂,他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向你證明他的誠意。”
華生轉過身,看向黑暗里的存在,她繼續道。
“你們是一個陣營的,不僅僅同為獵魔人,他也有著和你相同的愿望,根除妖魔。”
“所以你意下如何呢?艾德倫·利維恩。”
艾德倫走出了黑暗,站在敦靈塔的邊緣,他望向這座大雨籠罩的城市,神情復雜。
“讓我想想,也就是說,你們現在所做的這一切,都只是為了拉攏我,讓我加入你們的計劃,獵殺羅杰。”
“一定程度上來講,是這樣的,只有怪物才能對抗怪物,你也看到了,我們這么多的準備,在羅杰的武力下,毫無意義,真正能殺掉他的,只有你。”
“最好是兩敗俱傷,一同滅亡,是嗎?”艾德倫斜視著華生,“在你們的眼中,我也是和羅杰相似的威脅。”
華生沒有隱瞞的意思,她坦然地點頭,肯定道。
“沒錯,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希望你也能死在和羅杰的廝殺中。”
“你們這是在叫我去死?認真的嗎?”
艾德倫有些被氣笑了,可他發現華生說這些時,語氣沒有絲毫的變化,她很認真,不帶任何謊言。
“沒錯,請你去死,把這從遙遠年代留存下來的罪孽,就此斷絕。”
“那之后呢?”艾德倫問,“沒我,也沒有了羅杰,只剩下了你們與不可言述者,之后你們要怎么做呢?”
“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
華生揮手,掃了掃眼下這遍布城市每一處的戰場。
“這不僅僅是洛倫佐在向你表現誠意,也是我們所有人在向你示意,我們已經有能力繼續走下去了,你該卸下重任,交給我們。”
艾德倫沉默,戰爭開始時,他就已經注意到了這一切,遠超于他所處時代時的強大,哪怕凡人也有了反抗的能力,而不是依托于什么所謂的秘血。
艾德倫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想終焉回響的威力應該不止于此吧。”
“當然,按照我們的預計,終焉回響釋放的話,足以抹平整座城市,甚至更強。”華生說。
“那…”艾德倫剛想問一下,緊接著他想到了,“對,這也是你們計劃的一環。”
“嗯,逆模因是一段信息,載體則可以隨意更換,洛倫佐使用的只是忘川而已。”
所有人都被洛倫佐騙過了,就連他自己也是如此。
“終焉回響有著更為重要的用處,而且,也沒到需要犧牲洛倫佐的時候,他這條爛命還需要再活一段時間。”
華生解釋著,她沒有說明終焉回響此刻的載體是什么。
“這樣嗎…可我還有個問題,你們機械降神的前提,便是能說動的我,如果我沒有被你們說動呢?那你們的計劃豈不是全盤皆輸,我想你們也沒有這么大的膽量,將所有的一切,都賭在能說服我之上吧?”
艾德倫意識到這個問題。
“是啊,所以計劃也有很多的分支,應對不同的情況,它會有著更為復雜的變化,比如洛倫佐的瘋狂,不止是為了向你證明我們的立場,它也是一個扳機。”
“什么扳機?”
“作戰開始的扳機。”
大概有多久,可能是幾十秒,也可能是幾十分鐘,忘川正面轟擊了羅杰,這雖然難以殺死他,可也給了他極大的創傷,并且隨之而來的,還有更多。
他被從洛倫佐的間隙之中驅逐,意志被一路碾壓,直到打回了他原本的軀殼之中。
陰影里洛倫佐也被無形之力彈飛,狠狠地撞在了墻壁上,碎裂的灰塵間,他喘著粗氣,嘔著血。
羅杰承受了忘川絕大部分的攻擊,可仍有一部分力量襲上了洛倫佐,把他弄得生不如死。
痛苦間,隨著扳機的觸發,洛倫佐腦海里被逆模因掩蓋的記憶開始復蘇,海量的信息涌入腦內。
他的表情先是痛苦,然后帶上了一絲欣喜,緊接著洛倫佐意識到了局勢的變化,一把抓起角落里的冠冕,戴在頭上,以免羅杰的再度襲擊。
然后他狼狽地起身,他不清楚艾德倫是否會如預想的那樣,被拉進洛倫佐的棋盤,可就像高文說的那樣,人類就該依靠自己,而不是祈禱著,希冀什么奇跡發生。
“加油啊,華生。”
洛倫佐念叨著沖出了樓道,磅礴的大雨灑在他的身上,他轉過頭,看到了遠處的邵良業。
他沒有走遠,一直停留在這里,等待著洛倫佐。
“接下來該怎么辦?”
目前只有洛倫佐的扳機被觸發,他恢復了大部分被逆模因掩蓋的記憶,但邵良業還沒有。
“去機械院,羅杰正在深入熔爐之柱,摧毀死牢!”
洛倫佐大喊著,快步奔跑了起來。
他跑了沒兩步,卻覺得有些累,這么看來還是有些太慢了,可就在這時雨霧之后響起轟隆隆的聲響。
一列武裝鐵蛇破開積水,而后停在洛倫佐的身邊,車門打開,熟悉的臉龐出現。
“呦!要搭車嗎?”
喬伊沖洛倫佐笑了笑,車廂里滿是全副武裝的清道夫。
舊敦靈外,鐵軌上,藏在故事之外的軍團也在此刻蠢蠢欲動。
“我們接下來要做什么?”
亞瑟對著身旁的左棠問道,望著雨霧籠罩的城市,他只感到一陣不安。
所有的兵力已經擴散了過去,如果妖魔們也有理智的話,它們現在應該會很驚訝,它們包圍了舊敦靈,但現在有另一股更為強大的軍團,將它們與舊敦靈一同包圍。
這是一場殲滅戰,人類的城市里,只需要有人類就好。
“等待第二個扳機被叩響,”左棠看起來并不著急,他靠在車廂邊上,“第二個扳機被叩響后,便將由你主導后半段的戰斗。”
“后半段?那么現在僅僅是前半段嗎?”亞瑟問,“左鎮呢?”
“誰知道呢?制定機械降神時,這是左鎮提出的要求,他大概覺得自己會在前半段死掉吧,想想也是,以死牢為誘餌的話,羅杰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尤其是你這樣的指揮官,你們本身對于羅杰而言,便是必須根除的目標…總需要有一個人做出犧牲。”
左棠說這些時,面無表情,仿佛將要死掉的根本不是左鎮,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別在意亞瑟,機械降神才剛剛開始而已,我們都是齒輪,一個又一個的齒輪,為了同樣的目的,不惜銹死崩壞。”
說完這一切,左棠就沉默了下來,暴雨之下,武裝列車上豎立起一根又一根巨大的炮管,阿斯卡隆進入了最后的調試當中,只待用火雨洗清罪惡之時。
“機械降神作戰中,你只是一個可選項而已,有你的話,我們的贏面會很大,沒有你的話,也不會再糟糕到哪里去。”
華生說著伸出了手,一瞬間艾德倫便感知到了那驚人的戾氣。
仿佛一瞬間華生變成了某種他不曾見過的怪異,無名的偉力在意志下卷積著,就連自己也罕有對抗的能力。
“這樣嗎…”
艾德倫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如果你拒絕的話,那么按照我們最初的計劃,這會是最糟糕的局面,我們將同時面對你與羅杰,所以洛倫佐在被羅杰入侵時,以自己為誘餌,利用忘川重擊羅杰,而我會在這里殺掉你,然后繼續洛倫佐的計劃。”
“幾十次的極限跳躍,然后將終焉回響投放進升華之井中嗎?”
艾德倫感知著華生身上飄蕩的力量,她才是真正的執劍人,終焉回響的持有者。
羅杰一直得到的都是假消息,他哪怕真的殺死洛倫佐,也只是將自己過早暴露在視野之中,而后陰影之中的華生會發動奇襲,利用終焉回響一舉擊潰他。
可華生沒有這樣,她還在游說著艾德倫,讓自己去送死,只因為問題的根源是不可言述者,解決掉自己與羅杰,也只是燃眉之急,她需要留存力量,去摧毀不可言述者。
注視著眼前的存在,華生仿佛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完全脫離于故事之中。
“然后呢?”
艾德倫繼續問道。
“這是一次極為冒險的舉動,成功的話,我會殺死你,并斷絕道路,洛倫佐則會聯合其他佚名,在死牢里將羅杰根除,就此結束所有的戰爭。”
“這計劃并不完美,到處都是漏洞,甚至說一點把握都沒有,簡直…簡直就是…”
艾德倫笑著搖了搖頭,忍不住說道。
“簡直就是賭,我知道,我們都很清楚,但也沒辦法,以弱搏強,有時候確實需要一些運氣。”
華生沒有否認這計劃的可笑,實際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也不清楚危機會在何時到來,這是她們僅能做的反抗了。
兩人對視在了一起,沉默依舊。
艾德倫又向前走了幾步,和華生并肩站在一起,俯視著這座城市。
他和羅杰一樣,也在這座城市里游蕩了很久,和殺了很多人的羅杰不同,艾德倫倒在這城市里,久違地感受到了些許活著的真切。
艾德倫也活的太久了,久到除了內心的盲目固執外,好像也沒剩多少東西。
他想起了什么,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幾枚硬盤,上面有著污漬,還沾染著些許的酒氣。
眼前閃過那個酒鬼可笑的樣子,也不知道在這種絕望的災難下,他現在會是什么樣,說不定已經死了。
對,他多半是死了,那樣的酒鬼,可在這災難里,活不下來。
可他本來不用死的,如果艾德倫能在很多年前殺掉羅杰,甚至說能在那個尚未絕望的時代結束這一切…
“你們向我展現了死亡、忠誠、獻身…你不再多說些什么,勸勸我嗎?”
艾德倫好奇地問道,機械降神的計劃需要自己,但華生一直很冷漠,根本沒什么求人的意思,就像她說的那樣,自己好像真的可有可無,但華生又對自己解釋了一切的陰謀與詭計。
這奇怪的扭曲感,讓艾德倫很是不解。
“我一開始就反對這個計劃,我覺得應該引誘你和羅杰爭斗,而后我們找機會,把你們兩個一起殺了,但洛倫佐卻覺得,你能被說服,不…在他的觀點里,你好像一開始便是我們的一員,在我向你表明這一切后,你就會忠實地執行著我們的計劃。”
華生看向艾德倫,注視著這張僵硬,布滿裂痕的臉。
“你是說去送死嗎?那么為什么呢?”
艾德倫問。
停頓了很久,華生卻說起了別的事。
“你是福音教會的教皇,獵魔教團的教長…我該怎么稱呼你呢?冕下,還是教長?”
艾德倫沒有回應,他只是收起了手中的硬幣,冷峻著臉,俯視著這座城市,身影筆直,就像把挺立的劍。
“又一場戰爭…又一場以根除妖魔為目的的戰爭。”
不知道過了多久,艾德倫慢悠悠地抽出一把釘劍,語氣從未有過的輕松。
“叫我總團長吧,東征時,騎士們都是這樣稱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