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院!機械院!等等!機械院在哪?”
卲良溪一陣鬼叫著,在雨里瘋跑,可跑了一半她才意識到,對于這座城市而言,她仍是個異鄉人,脫離了羅德她根本找不到路。
“跟我走!”
伊芙對她說道,然后涉水前進,艱難地移動著。
幾分鐘前她們都受到了來自洛倫佐的訊息,一次大范圍的間隙通訊,洛倫佐向著幾人報告了羅杰的目的。
他的目的是死牢,是一舉摧毀所有的希望,徹底癱瘓凈除機關。
伊芙不清楚戰況如何,但她知道,羅杰想要完成這樣的目的,必須一路擊潰機械院的防線,沿著熔爐之柱進攻,他或許會順手毀了倒霉的永動之泵,也可能一路向下直擊死牢。
好消息是作為凈除機關的核心區域,那里被重兵把守,哪怕面對著妖魔潮,也有十足的把握將它們攔下。
壞消息則是,這一次他們面對的不再是妖魔潮,而是羅杰·科魯茲,他的本體親臨戰場。
想到這里,伊芙的手都開始發抖,她很清楚羅杰的強大,更不要說是以本體出現的羅杰了,被秘血浸染無盡時光的肉體,怎么想也要比洛倫佐耐打太多。
現在她們去支援死牢,比起支援,這倒更像是送死,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了,伊芙不得不前進,無論如何。
“羅杰…科魯茲。”
奧斯卡扶著潮濕的墻壁,花白的胡子被雨水打濕,一縷縷地掛在臉上,看起來就像個流浪漢。
“怎么了!奧斯卡。”
伊芙回過頭,關心地問道。
幾人之中最離譜的,大概就是這個三流作家了,本以為他手無縛雞之力,結果砍起妖魔的兇的不行。
其他人大概都被奧斯卡的狠勁騙到了,但伊芙沒有,她很清楚,奧斯卡只是個凡人,在這煉獄的戰場上,奧斯卡這個凡人做的已經很好了。
“我還好…就是有些喘。”
奧斯卡大口呼吸著,這劇烈的體力運動,對他這年邁的身體來講,確實是一種負擔。
“不得不服老啊。”
奧斯卡抱怨著,而后他的表情有些猶豫,剛準備說些什么,伊芙搶在了他之前。
“停下吧,奧斯卡,你該休息了,接下來由我們繼續就好。”
伊芙勸阻道,奧斯卡一直在強撐著,她能看得出來,這接連的戰斗對于這個懶惰的家伙來講,險些要了他的命。
大概是什么自尊心作祟,奧斯卡一聲不吭,一直堅持著。
“我…”
“別說了,你的一生有太多的失敗了,這也是一次普通的失敗,沒什么。”
伊芙安慰著。
聽到這些,奧斯卡顯得有些失落,然后勉強地笑了笑。
“確實,現實不是小說,不是什么一腔怒火便能解決一切。”
奧斯卡擺了擺手。
“看起來奧斯卡·王爾德的奇妙冒險得先停筆了,你們繼續吧。”
他拄著長劍,一瘸一拐。
“那你呢?”
伊芙有些擔心,她看向羅德,或許羅德也可以和奧斯卡一起留下,互相至少也能照顧一下,這里已經不是熟悉的街頭,而是充滿危機的獵場,雖然防線被再次穩固,可誰也不清楚,會不會有妖魔再度出現。
“我?別擔心,我能照顧好我自己的。”
奧斯卡甩了幾手劍花,把雨水濺的到處都是。
目光看向了羅德,奧斯卡能注意到羅德那閃躲的目光,他略顯期待地看著自己,就像在求救一樣,但他又時不時地偷瞄卲良溪,表情就和奧斯卡剛才一樣猶豫。
“喂!羅德。”
奧斯卡突然喊道。
“怎么了!”羅德被嚇了一跳。
“我覺得,這種事,選擇權在于自己,可我也覺得,做出選擇前,你拷問自己,在這之后,你是否會后悔。”
奧斯卡微笑地看著他,就像看穿了一切。
“別后悔嗎?”
羅德大概明白奧斯卡的意思,連羞愧什么的也來不及,他看向伊芙,又看向卲良溪,她們兩個完全明白這兩人在說些什么。
“我…我們是不是得趕快了。”
羅德咬著牙,向著伊芙問道。
“可…”
伊芙想婉拒羅德,她覺得羅德應該和奧斯卡一起留下,這個家伙只是個倒霉的翻譯官,他不適合這里。
這時奧斯卡大步向前,把長劍遞給了羅德。
“哦,勇士,我猜你接下來會用到這個。”
奧斯卡對羅德擠眉弄眼,而羅德只覺得奧斯卡這個人的腦子或許真的有些問題,但他還是死死地抓住了劍柄,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久不見啊,洛倫佐。”
搖晃的車廂內,喬伊對著洛倫佐微笑,只是慘白的臉龐上,露出的笑意也顯得幾分慘淡。
在戰爭最艱難的時候,清道夫們依舊注視著舊敦靈,將一切掌握在手中。
“喬伊…我覺得我可能需要緩緩,按理說我應該一陣歡呼,慶祝你這個倒霉鬼沒死,可在這里見到你,又覺得你這個家伙離死期不遠。”
洛倫佐的表情略顯扭曲,他很想對喬伊露出欣喜的神情,但因為引爆了身上的忘川,龐大的逆模因將洛倫佐的意志反復蹂躪,更不要說先前,他的意志才剛被羅杰入侵。
他只覺得頭疼,幾乎要裂開了,加上逆模因的觸發,那些被掩蓋的記憶,也一點點地暴露了出來,褪去死牢的偽裝,洛倫佐意識到了機械降神的存在,這龐大的信息量撞的他一陣失神。
“沒關系,在清道夫里,我這樣的人有一個特別的稱呼,他們叫我歸亡者。”
喬伊閑聊著,這大概是最后的輕松時光了,武裝鐵蛇一路挺進,在抵達機械院,加入這最后的死戰前,他們都可以這樣輕松地敘舊。
“歸亡者?”
“嗯,特指我這樣,本該死掉,卻又莫名奇妙茍活下來的家伙。”
聽著他的話,洛倫佐打量著喬伊,他身上裹的很嚴實,只將臉龐露了出來,神情也和自己熟悉的模樣不同,就像回魂尸一樣。
洛倫佐長嘆了口氣,背靠在椅背上,拿起幾支弗洛德倫藥劑,一邊為自己注射,一邊放松著。
“至少,我覺得紅隼應該會很高興,在那之后,他失落了蠻長的時間…說起來,這個家伙正在永動之泵呢。”
“你覺得我們會在那里重逢?”
“死而復生,舊友重逢,”洛倫佐嘟囔著,“多棒的劇情啊。”
“別了吧,那可不是什么重逢的好地方,”喬伊眼神低垂,看著臟兮兮的地面,“就像這里一樣。”
兩人誰也不說話,洛倫佐望著窗外單調的景色,那片不斷重復的雨霧。
“羅杰遭到了忘川的正面轟擊,雖然難以對其產生什么重創,但我想,他已經意識到,我們擁有著這樣高強度的逆模因武器,他會變得焦躁,變得不安。
漫長的歲月下,他已經習慣于用這絕對的武力去解決問題,加上不可言述者的侵蝕,與暗中艾德倫的威脅,他只會變得越發瘋狂,急于摧毀我們。”
洛倫佐平靜地講述了起來。
“這聽起來很糟。”
“恰恰相反,這才是我一直追求的效果,”洛倫佐說道,“瘋狂的敵人并不可怕,理智的才是。”
“你已經準備好了嗎?洛倫佐。”喬伊問。
洛倫佐點點頭,顯得極為坦然與平靜,與羅杰的博弈中,他不僅向艾德倫證明了自己的決心,洛倫佐也再一次的證明了他自己。
他很高興,自己仍記得自己的目的,而不是變成羅杰那樣的怪物,
“真漫長啊…”
洛倫佐低語著。
“行動起來!把守住所有的通道!”
命令通過廣播在機械院內回響著,而這同樣的聲響也在熔爐之柱,永動之泵,任何可能有人存在的地方,回蕩著。
得益于死牢的準備,現在機械院內留存的基本都是戰斗人員,絕大部分的技師都被提前撤離,只剩下了很小一部分技師,保證著系統的運行。
在受到洛倫佐的訊息后,所有人都清楚這里將成為最終的決戰地,但大家倒沒有什么恐懼,也可能是已經麻木了,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左鎮,那個該死的家伙就要來了,你們佚名該做些什么了吧!”
梅林對著通訊器大喊著。
此刻梅林正處于永動之泵中,在他的身后站著手持武器的紅隼。
和焦急的梅林不同,紅隼的表情很平靜,有點像人將死之前的安詳,又像極了受到巨大沖擊后的恍惚。
最開始人員調配時,紅隼內心的壓力極大,以他對于凈除機關的了解,像自己這樣資歷優秀、能打能跑、文武雙全、便宜又好用的精英員工,肯定是被丟到前線的命,和妖魔們正面廝殺。
為此紅隼這一回寫了好幾頁的遺囑,歪歪扭扭的字跡里,穿插著各種爛話,除了回憶人生,感謝美好以及分配自己的遺產——指托人給海博德郵小說外,就是控訴這該死的黑心集團。
結果調配下來后,誰曾想紅隼居然沒被派往一線,而是保護梅林。
看到這些時,紅隼當即撕掉了幾頁長的遺囑,熱淚盈眶,感謝著組織,以為自己多年以來的努力工作,終于把這些冷酷黑心的家伙們感化。
是啊,這場戰爭不需要自己參加太多,要知道永動之泵可算得上凈除機關的核心區域,所謂的大后方,這里要是不安全,就沒什么地方安全了。
紅隼都想好了,自己會悠閑地呆在這里,等待洛倫佐拯救世界,或者其他人拯救世界,反正這和他無關了。
輕松、舒適…幾分鐘前他還悠閑十足,而隨著洛倫佐的訊息一切都變了。
羅杰·科魯茲正前往機械院,他的目的很明確,便是襲擊死牢。
紅隼猜他不介意摧毀死牢的同時,順便摧毀一下永動之泵,因此這個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成為了戰場的核心。
“啊…”
紅隼已經徹底呆滯住了,之前和洛倫佐閑聊時,他還夸耀過自己,可謂是幸運的紅隼,雖然每次的工作都一副九死一生的樣子,但每次紅隼卻都幸運地活了下來。
他也不清楚自己這算是幸運,還是倒霉,但如今看來,這一切都會在不久后得到驗證。
梅林沒有太在意紅隼那多的離譜的內心戲,他對著通訊器大吼,對這個來自九夏的異鄉人質問著。
“別急,梅林,一切都在控制中…至少我感覺是這樣的。”
左鎮漫步在密集的鐵林之中,這里光線昏暗,到處都是密布的管道,上滿落滿灰塵與銹跡,似乎建好之后,就再也沒有人來過。
“你說控制之中?”
通訊器內響起梅林的大吼。
“對,請相信我們,梅林,我這個人不擅長什么辯解,但你也看到了我的行動,我守在死牢的上方,要死我也是我先死。
雖然我覺得生命這種東西很虛無,但對你而言,這也是筆很昂貴的代價了吧。”
左鎮停了下來,看向下方。
那是一道巨大、水平于地面的圓形閘門,上面的積灰堆積了厚厚一層,將它原本的樣子完全掩蓋,至于內部的機械結構,恐怕也在這漫長的時光里一一銹死老化,是否開始都不清楚。
它將熔爐之柱分成了兩段,如今左鎮所處的區域屬于人工維護區域,而下方便是幾乎沒有人曾去過的深區,根據技師們的講解,那里是熔爐之柱的廢料傾瀉的地方,也是如今死牢的位置。
數不清的佚名們游走在其間,架設著各種武器,可以說他們此刻守住了通往死牢的大門。
“你…”
通訊器內,梅林的聲音平靜了很多,大概他也沒想到,左鎮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這是怎么了?”
“只是意識到了一些事,只有老練的佚名才會發覺的漏洞,”左鎮笑了笑,“畢竟你沒經歷過多次的逆模因覆蓋,記憶這種東西,對我們佚名而言,并不可靠。”
“什么漏洞?”
“我不能說,如果我說了,一旦你被羅杰入侵,那么羅杰也知道了。”
“那你呢?”
梅林剛想說什么,但他突然發覺了左鎮語句里的含義,梅林一直被困惑的事得到了解答,緊接著便是后怕與…敬畏。
他停頓了下來,頻道靜默。
“對,就是這樣,已經到了最后的時刻了,梅林,不如聊些別的。”
左鎮繼續說道,過了一會聲音響起。
“舊敦靈的蓋革指數還在飆升,這樣即使打贏了戰爭,我們得到的也只是一地的廢墟,我現在準備去中央調控室。”
“你是準備將所有的逆模因都投入熔爐之柱嗎?不錯的決策,它們會繼續溢散,沿著龐大的系統,擴散至全城。”左鎮說。
“嗯,我不清楚這能對戰局有什么影響,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了,”梅林咒罵著,“我只是個科研人員,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那再見了,梅林,很…”
左鎮干脆地說道,毫不拖泥帶水,可他的告別沒能說出來,頻道內響起一陣嘈雜聲,高強度的侵蝕已經擴散至了這里,影響了通訊。
這東西已經沒什么用了,左鎮把通訊器丟向下方的黑暗,他抽出折刀,仰起頭,仿佛能透過這層層阻礙,看到晴朗美麗的天空。
“啊…真是不錯的計劃啊,霍爾莫斯。”
左鎮露出微笑,雖然不清楚計劃的全貌,但他也通過這些漏洞與線索,多少猜到了一些,而且也猜到了自己的命運與職責。
他并不害怕,也不擔心,因為左鎮很清楚,這就是他自己做出的抉擇,只是他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