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狂妄…狂妄…”
“不,你瘋了!瘋子!”
半空中悠悠回響的話語,令四人神色驚惶。
道凈老道更是不住地大喊。
便是當今盛極一時的朝廷,也不敢輕易觸動天下宗門。
對付邪魔外道,大唐朝廷向來不手軟。
只要敢冒頭,只有一個殺字。
但對于正道各門各派,卻不可能如此。
哪怕正道宗門,對于如今強勢的大唐朝廷,始終也只是保持一種聽調不聽宣,若即若離的態度。
朝廷對其卻也向來只是以懷柔、拉攏為主。
觀天院的出現,大半便是為了安撫正道宗門。
更何況與天下宗門站到對立面?
只因正道勢大,徒子徒孫眾多,遍布天下。
根深葉茂,牽一發而動全身。
而且別說屹立在頂端的那幾大宗門,便是一些小門小派,傳承久一些的,也多有一兩個在天界當差的仙官老祖。
事關天界,就沒有小事,輕易無人敢觸。
對于當今人皇欲脫離天庭控制之心,眾人皆知。
若說對于天庭,人皇或許還能不在意得不得罪,畢竟早晚有一戰。
但,除了原因之外,最令人皇忌憚的,是人心。
天下正道傳承日久,所行所為,不管本心是什么,但在天下百姓眼中,卻是斬妖除魔,恩澤生靈百姓。
千古以來,就連許多百姓信奉、祭拜的仙神,也多有出自正道宗門的。
天主三界,就像是自古以來的定律,早已深入人心。
“天”的威嚴,對仙神的敬畏,也早已銘記在百姓的骨子里。
別看大唐如今盛極一時,國強民富。
可朝廷若是真的敢觸碰百姓的信仰,民反未必,卻肯定會國亂。
屆時天下動蕩,必然要付出極大代價才能平復。
一個不好,引得“上天”震怒,加上“人心”動蕩,大唐數百年苦苦鑄就的萬世基業,恐怕就要毀于一旦。
所以,這個“法海”的話語,在四人聽來,不僅止是狂妄那么簡單,那是絕對的瘋人瘋語,大逆不道!
陳亦卻是沒有理會道凈老道的咆哮。
他在這天下的最中心,長安皇城之中宅了五百年,又怎么會不了解情況?
也正因為了解,他才會出現在這里。
“是嗎?”
“若不遵你等‘天下正道’之意,不從你等之言,便是狂,便是瘋,那這天下,還是多些狂人,多些瘋子的好。”
道凈老道始終不能相信有人如此膽大包天,仍在狂怒喝罵:“孽障!你必不得善終!”
倒是一旁三人,似乎是意識到什么,相視一眼,盡見彼此眼底驚疑、駭然,不敢置信之意。
“還道你能說出什么驚天之語,翻天覆地,皆是癡人妄語,徒效那狺狺狂吠,實在無趣,”
“罷了,看來爾等也無話可說,便各自反省吧。”
金山寺中,陳亦雙手結印,
“大日普照,如來凈世,金剛般若,滅度無量。”
山門之前,聽著于半空回蕩的梵音,空義大師神色一變:“大日真言法咒!”
“果真是大日真法!”
不僅是他,其他三人也感受到了自虛空而起的異樣。
心中俱都生起同樣的念頭:跑!
只不過念頭剛起,無形之力加身,如同虛空中鉆出了無數鎖鏈,四面八方,無處不有,將他們身上每一處,甚至連念頭都牢牢鎖住。
逃?那是癡心妄想。
“八葉九尊,諸神所攝,凡圣不二,虛空妙藏。”
“胎藏曼荼羅法界!”
法咒真言,于半空唱響,回蕩不休。
山門前,甚至整個金山寺、整個礁島,都被一層金光籠罩。
金光流轉、翻動,如同水波翻起漣漪,變幻不定。
漸漸現出一朵巨大的蓮花,橫亙羅剎江之上。
坐斷浩浩蕩蕩的大江。
一動不能動,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的空印和尚,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密宗有兩大根本法,《大日經》與《金剛頂經》。
各自分屬密宗兩脈,胎藏界與金剛界的根本經典。
自一行神僧一人得獨得兩宗精要,而后便無人能兼修兩法。
金剛界傳自如今,由青龍寺惠果大師承其衣缽。
而胎藏界大日真法早已失傳。
他出身青龍寺,乃中原密宗祖廷之一。
惠果便是其師,又如何能不識?
若他所知無差,此子所誦真言,分明是胎藏界真法的至高之境——八葉九尊,方能為之。
他這一脈金剛界法,根本上,乃修智為杵。
橫舉寶杵,摧壞四魔,恒常不壞,謂之金剛,聚一切諸法,成五方五佛身,成就最上無勝,名曰頂。
便是青龍寺至高根本,《金剛頂》。
五方五佛法相,便是他這一脈修法的最高境界。
而大日真法,聽聞乃是上古之時,佛主所傳真法。
并非如《金剛頂》一般,修成五佛外相。
而是修大日佛身,我即是佛,佛即是我,佛我合一。
較金剛頂尚要高出一籌。
只是因世間無人修成,青龍寺一脈也對此說法嗤之以鼻。
就算如此,空義大師也不能相信。
這法海年不過二十許,便再是驚才絕艷,慧根深重,又如何能修得如此至高之境?
他卻不知,法海確實還沒這本事。
但陳亦有。
陳亦雖然通過天柱,以他化之法暫時成了法海。
也被法海肉身所限,本身的實力無法完全發揮。
但他的意識卻還是自己的。
他的境界,自然遠非法海所能及。
原本的武道神通也依然能以法海本身所修的法力使出,只不過威力有限,遠遠無法與在本體手中使出的威力相提并論罷了。
而法海的半吊子大日真經,到了陳亦手上,也是輕而易舉地就修到了至高之境。
不過,也只是此世所流傳的至高之境。
陳亦早已發現,法海所學的大日真經,還有未盡之意。
他們所認為的至高之境,十有,不過是入門罷了,只是真正的大日真經的起點而已。
山門前四人,便是被他布下的胎藏法界所困。
這胎藏法界自有萬般神威變化暗藏,非只困人。
便是在陳亦自己的眼中,這門也極為不凡。
他一身所學,也只有如來神掌、八部龍神、阿難破戒刀可以勝過。
就連自己所創未完的半部阿含武藏,也只是堪堪可以企及罷了。
只困四人,自然根本就不需要如此興師動眾。
陳亦的目的,根本不是關門留人,恰恰是要開門揖盜。
布下胎藏法界,困住四人后,陳亦就不再理會四人在寺門之外叫嚷。
將剛剛得手的好寶貝拿在手里,向前一抖。
畫卷展開,一個人便從中滾了出來。
許仙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哎喲哎喲地喊著。
趴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我、我這是在什么地方?仙宮呢?我仙宮呢?”
他剛剛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卷進畫卷中。
畫卷中的仙境勝景,令他流連忘返,根本就不知道害怕,甚至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
反而還以為自己得了奇遇,到了天上仙宮。
沒過多久,突然間一陣天旋地轉,便不見了那絕美的仙宮,反而身處一個簡陋的房間中。
許仙眼中閃過的嫌棄,自然瞞不過陳亦的雙眼,讓他臉皮微微一抽。
這呆子,居然還敢嫌棄佛爺?
反正跑不了,以后慢慢收拾你。
陳亦心頭冷笑,面上若無其事:“這里是金山寺。”
“金山寺?我剛才…”
許仙到底只是呆,不是傻,現在倒是反應過來了。
連忙站起身,對陳亦拱手道:“可是禪師救在下?多謝禪師!”
陳亦笑瞇瞇道:“不用謝,小僧法號法海,”
“所謂佛度有緣,我觀你頗有慧根,與我佛有緣,自不會袖手旁觀。”
“我與佛有緣?”
許仙嘀咕了一句,隨即搖頭笑道:“法海禪師說笑了,我就是一個大夫,哪里有什么慧根?”
他只當對方玩笑,并沒放在心上,便拱手問道:“敢問禪師,與在下一道的兩人何在?”
“金山寺乃佛門凈地,不留俗客,他們便在門外。”
許仙神色一松,便行禮道:“既如此,在下便告辭了,再次多謝禪師相救之恩。”
說罷,就欲轉身離去。
卻發現禪房緊閉,他雙手用力,也無法撼動半分。
陳亦笑道:“施主,還是留下吧。”
許仙一驚:“禪師這是何意?”
陳亦呵呵一笑:“我說你與佛有緣,便是有緣,我沒讓你走,你便走不得。”
“你、你…”
許仙一驚,背靠著門,微微發抖:“你是出家人,怎的還做此等強盜之事?”
陳亦看著這呆子一副驚恐模樣,似乎自己要對他怎么樣似的,不由眼角微微抽動。
忍著拍死他的沖動,陳亦溫和笑道:“施主,你可知道,我不讓你走,是在救你。”
“什、什么意思?”
陳亦笑道:“你知不知道,你那朝夕相伴的枕邊人,其實是個妖怪。”
許仙聞言一怒:“你在胡說什么!”
陳亦搖搖頭:“其實,施主心中,也未必沒有察覺,只是不愿承認罷了。”
“不、不…你胡說!我沒有!”
許仙有點失態地大叫。
正如陳亦所說,他是呆子,不是傻子。
白素貞和小青兩人雖是千年蛇妖,但為人處事,卻是稚嫩得緊。
否則根本不會接連做出蠢事,連累許仙。
以她們的道行本事,要錢還不容易?
哪里需要去偷?
而且還是偷的官銀,嫌死得不夠快嗎?
這樣“單純”的蛇妖,許仙與之朝夕相處,若說沒有發現一絲一毫的異常,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只是這呆子自父母早亡后,就成了窮吊絲,見了白素貞這樣的人間絕色,早被迷得暈頭轉向。
哪怕發現了異常,也會找盡借口自我安慰,逃避事實。
“有與沒有,不如由施主親眼去看。”
陳亦搖搖頭,說了一句,便雙眼一閉,憑由許仙叫喚,也充耳不聞。
許仙出又出不去,叫又叫不醒,心一橫,想要揪住這可惡的和尚質問一番,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近其身。
似有一堵無形氣墻,將他隔絕在三尺之外。
也不知過了多久,氣急的許仙便聽山外有人叫喚。
“娘子?!娘子!我在這兒!娘子!”
許仙聽清聲音之后,面色一喜,雙手拍打著房門,高聲叫喊。
陳亦才又睜開眼,面上微笑。
天下正道還沒有等來,卻先等來了一條白蛇。
半刻前,一個白衣女子駕著云煙降下金山寺門前。
不知是心中打著什么主意,薛驚鴻和小青在四個追殺他們的人被困之后,并沒有離去。
這時見白衣女子出現,小青面現喜色,迎了上去。
“姐姐!”
“小青?”
白素貞掃了一眼跌坐在地的僧道四人,微微一驚,看向小青,卻發現她并無損傷,不由心下一松。
隨即面現詢問之意。
小青當下簡略地將她離去之后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白素貞聽聞這僧道四人,竟做出想擒拿小青與許仙脅迫自己的事,不由面現薄怒,恨恨地瞪了四人一眼。
小青猶豫了一下,低下頭道:“姐姐,小青沒用,沒有護住許相公。”
白素貞一驚:“什么?官人怎么了?”
小青咬著牙,向金山寺中看了一眼:“法海將許相公捉去了。”
“法海?!”
白素貞一驚。
她本是預感到不可抗之劫,回山請教恩師。
不想南岳夫人根本沒有露面見她,只是著座前侍奉的一個女道出面,告訴不必擔憂,可往鎮江金山寺一行。
屆時一切因果自有了結。
白素貞不解其意,卻十分信任南岳夫人。
她見過法海,以為南岳夫人所指,是法海將解她危難。
便依言而行,徑直返回蘇州。
回到保安堂卻不見許仙,心中憂急,想起恩師所言,便趕來金山寺。
卻沒想到,她以為解她危難之人,卻反捉了她丈夫。
心下一急,便跑到寺前,敲響山門,高聲喊道:“官人!官人!”
“…娘子!我在這兒!”
隱隱傳來的回應,令白素貞一喜。
旋即又是心下一沉,高聲叫道:“法海禪師,不知素貞有何得罪之處?為何要留難我家官人?”
陳亦平和卻透著不近人情的的聲音悠悠傳來:“白素貞,人妖殊途,我念你修行不易,又心存善念,不將你收伏,已是開恩,你莫要執迷不悟。”
一旁的道凈老道不甘寂寞,見狀冷笑道:“嘿嘿,妖便是妖,若是躲在深山也就罷了,居然敢來人間作亂,這天下可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法海,你雖狂悖,卻到底還有一絲正氣未泯,老道勸你速速回頭,日后在同道面前,老道還可為你求情,留你一絲臉面。”
“法海禪師…”
白素貞眉頭緊皺,待要理論,小青忽地扯了一下她:“姐姐!”
她回頭一看,頓時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