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過年之際所做的事,那么在接下來的一年里,會一直重復這件事。
佐倉鈴音已經記不清楚,到底是爺爺奶奶,還是爸爸媽媽,他們其中哪一位告訴自己這個說法的。
小時候她還信這些的時候,會特地在年三十做一些喜歡的事情。
像讀書、寫作業,那是萬不可能去碰的。
后來長大了,她不信這些,也都快忘了這句話的時候,今天卻猛然想起。
當然,比起接下來可能遭遇不明狀況的三百六十四天,她更在意眼前的狀況:
如何不失體面的把村上悠約出來,然后讓他和志伸小姐見一面。
“啊——”
她在床上滾了三圈,發出煩躁、興奮、不安的哀嚎聲。
緊握在手的手機,頁面顯示的是和帥氣の男人的line私聊界面。
兩人的最后一次聊天記錄,停留在2014年10月30號。
佐倉鈴音:我在外面,要不要買幾個商場里的南瓜燈(13:07)
村上悠:隨你(14:32)
佐倉鈴音:什么叫隨我?要買就買,不買就不買!呲牙.jpg(14:33)
村上悠:你是自由的。(14:34)
佐倉鈴音:什么意思?(14:35)
村上悠:買還是不買,你自己決定。(14:35)
佐倉鈴音:我在問你的意見,你說一下買不買啊。(14:36)
佐倉鈴音:人呢??!!(14:40)
佐倉鈴音(刀.jpg)(14:40)
佐倉鈴音:(刀.jpg)(14:51)
村上悠:不買(14:51)
把記錄一路往上拉,能翻到四月初,兩人的第一次聊天。
“哎”
佐倉鈴音嘆了口氣,回到當前的聊天記錄。
也不再過多猶豫。
佐倉鈴音:明天有空嗎?(22:12)
發完消息,她把臉埋在枕頭里,開始漫長的等待。
“嗡”
手機響了,她又等待了一分鐘的樣子,才查看消息。
村上悠:有什么事嗎?(22:23)
佐倉鈴音:有點事和你說(22:25)
村上悠:休假不想出門,有事現在說吧(22:26)
佐倉鈴音:明天上午十點半,蔚藍之海咖啡店(22:26)
“啊——怎么又這樣!”
佐倉鈴音非常想撤回消息,自己應該再溫柔一點,然后撒撒嬌的。
但是,一和村上那家伙說話,就忍不住“盛氣凌人”。
自己和別人說話都好好的,有問題的肯定是那家伙!
消息提示已讀,而對方沒有回信,這就代表那家伙已經同意了。
佐倉鈴音“咚咚咚”地跑出去,把這件事通知了志伸小姐,然后又“咚咚咚”地跑回房間。
今天過年穿的衣服過于正式,明天得挑一件更好看的。
到了一月二號,佐倉鈴音做好一切準備,看時間差不多了。
“媽媽,該出門了!”
“來了來了。”
“你,你這是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佐倉太太穿著自己女兒的衣服(兩人經常換衣服或者買同款衣服,也僅限衣服,因為佐倉太太的屁股更翹),平時挽起的長發梳成了高馬尾,臉上畫著淡妝,就連一直帶著的耳環也都脫掉了。
下身是一件冬季穿的長裙,母女倆已經沒有區別了。
“為什么要打扮成這樣?”
“新年新氣象,2015年的我準備走青春風,走吧。”
佐倉鈴音暫且信了志伸小姐的鬼話。
兩人來到蔚藍之海,佐倉太太沒有進去,而是拉著女兒在對面一家奶茶店坐下。
“我和他約的地點是蔚藍,為什么來這里?”
“考察考察他。”
“嗯?什么意思?”
“就是看他提前多久來,又能等多久。”
“不是!我和他真沒什么!讓一個同事等太失禮了!”
“不等也可以,那我待會約他去我們家吃晚飯。”
“你啊!”
佐倉鈴音直接離座,去排隊買奶茶。
“我不要啦啊,待會喝咖啡。”
“沒打算幫你買!”
等佐倉鈴音買完奶茶回來后,已經是十點二十八分,村上悠正坐在對面的咖啡店里悠閑地看著書。
佐倉太太在蔚藍之海預定的位置靠著路邊的落地窗,所以兩人能很清楚的看到對方的一舉一動——對方的確很悠閑,完全沒有等人等不到的急躁,因為他一次手表也沒看過。
佐倉鈴音很滿意,但還是對志伸小姐很不滿。
“你早就預謀好了?”
“請說準備兩個字,預謀是貶義詞。”
“我們過去吧,快到時間了。”
佐倉太太看了下手表,點點頭:“你呆在這,我過去。”
“誒——?”
“我先替你考察他一下,如果都看不出我不是你的話,這人也就算了。”
“但是”
佐倉太太打斷了她的話,“如果他認錯人,說明他不在意你;反過來,他第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你,說明他心里很在意你。不想知道?”
佐倉鈴音拿自己志伸小姐沒辦法了,她的確超級在意。
志伸小姐輕笑兩聲,端起佐倉鈴音買的奶茶出了店門,過了人行道,走進蔚藍之海。
佐倉鈴音緊盯她的一舉一動,見自己媽媽進了店門,還四處看了看,裝作剛到店在找人的樣子。
“哼!”
佐倉太太環顧兩圈,然后才走向村上悠的位置。
有認識她的服務員想上前問好,被她制止了。
“抱歉,我來晚了。”
她模仿著女兒隨意且活力的語氣,一屁股坐在村上悠的對面。
村上悠放下手里的《古典部系列》第五卷,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怎么了?化了點淡妝就認不出我來了?”
“這可算不上淡。”
“不懂化妝就不要輕易評價女孩子哦,會招人討厭的。”
“能把自己化老了二十多歲的妝,可算不上淡。”
佐倉太太瞪著眼睛,氣呼呼道:“你什么意思?”
“你是佐倉的母親?”
“不,我就是佐倉。”
“姑姑?”
“你這人有點煩誒,我就化的成熟了一點,開玩笑也不是這樣開的吧?”
這時有服務員上來點餐,佐倉太太點了一杯維也納可可。
“先生,您想喝什么?”
“不用了,謝謝。”
佐倉太太好奇地問:“為什么?”
“我準備走了。”
佐倉太太見他拿起書,真的準備走人,連忙說道:“姐姐!我是她姐姐!親姐姐!”
“母親?”
“姐姐!”
“麻煩幫我來一杯吉力馬札羅咖啡。”和等待的服務員說完,村上悠轉頭繼續對眼前的大媽說道:“那么,阿姨找我有什么事?”
佐倉太太也不再掙扎了,臉上掛著溫婉的笑容:
“我很好奇,村上君你是怎么看出我的年齡的?”
“你和佐倉,抱歉,我稱呼她為鈴音可以吧?要不然不好區分你們兩個。”
“沒關系,我想她應該很樂意。”
村上悠沒理大媽的調戲,繼續說道:
“人的外表可能在二十歲到三十五歲之間,都看不出來什么明顯的變化,但是肌肉卻不能,它們老實、勤懇、無法阻止的變老著。”
“你和鈴音做過?”
“您女兒會不會做這種事,您應該比我清楚。”
“沒有做過,卻能分辨出我和她肌肉的區別?據我所知,村上君你應該只是一個聲優。抱歉,我沒有瞧不起聲優的意思。”
“沒事。”
這時,服務員把咖啡端上來。
村上悠喝了一口,很酸,蔚藍之海的確不算浪得虛名。
也不知道這一杯是不是那個叫{愛喝咖啡的貓醬}制作的。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村上君。”
“其實我以前是一個美容師。”
“原來是這樣。雖然我對美容的專業技術不是很了解,但能看出肌肉的衰老程度,應該也算很厲害了吧。”
“還行。”
“那好好的,你為什么會想成為聲優呢?”
“因為一些原因辭職了,隨便報了一個培訓班,僥幸通過面試進入事務所,而我又沒有其他想從事的行業。”
“所以就干到現在。”
“村上君很有天賦啊。”
“我也就演技好這一個優點。”
“謙虛了。”
“實話。”
“聽說聲優圈的女孩子很開放,村上君你和幾個女孩子做過?”
“沒有。”
“我不太信哦。”佐倉太太攪拌著自己的維也納可可:“你說一個,兩個,都還好,說沒有?你長得這么帥,會沒有女孩子主動?我不信。”
“這種事一個人主動是沒有用的吧。”
“哈哈哈,村上君,你真是一個有趣的人。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我就是一個普通人,不值得您浪費時間。”
“說自己是普通人的人,往往是最不普通的,也是不可信任的。”
“菲茨杰拉德?”
“村上君也看他寫的書?”
“不,就連《了不起的蓋茨比》也只是為了湊熱鬧才去看的電影。我對文學不感興趣,只是恰好聽過這句話。”
“看起來不太像。”
村上悠喝了一口咖啡,沒有接話。
于是佐倉太太又繼續說道:“以前談過戀愛?”
“一次。”
“沒有做過?”
“太太,我沒有和人討論這些事的興趣。”
“村上君,以我對男性的了解,你不會有病吧?或者喜歡男的?”
“如果能讓您滿意,中止這些話題的話,我可以是。”
“哈哈哈。”
佐倉太太哪怕笑的很開心的時候,都會下意識掩住嘴,一舉一動體現出良好的教養。
“抱歉,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只是感覺村上君你很有趣,很不可思議。”
“可能是您太久沒有接觸下層人了。”
“我們一家也經常去家庭餐廳的。”
“是嘛。”
“你不信?”
“信。”
“不,你不信。”
“我信。”
“你不誠實。”
“那我就不信吧。”
“哈哈,你感覺鈴音怎么樣?”
“和您很像。”
“外表美麗,身材姣好?”
“我說的是性格。”
“怪不得你沒有和女孩子做過,誠實有時候也會壞事的。”
“那就沒辦法了,我這人也就誠實這一個優點,總不能放棄它吧。”
“演技呢?你剛才不還說它是你唯一的優點嗎?”
“比起誠實,我那點演技不值一提。”
“這樣嘛。”
咖啡喝的差不多了,村上悠準備起身走人。
“你要去上廁所嗎?往左走到盡頭,然后右拐,注意,第二間才是男廁所。”
“不,我打算走了。”
“走了?”
“鈴音今天應該不會來了吧?”
“我想和你聊聊鈴音的事,她最近過得并不好。”
“據我所知,昨晚她還去了全是人的淺草寺并且抽了簽。”
話是這樣說,村上悠還是重新坐了下來。
“所以我才說她過得不好啊,她抽到的可是兇簽。”
“是嘛。”
見村上悠似乎不太信抽簽,佐倉太太又換了一個話題。
“村上君,能不能問一下,你認為鈴音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呢?”
“外表美麗,身材姣好。”
“我說的是性格。”
說完,佐倉太太忍不住笑了下。
“我對佐倉鈴音這個人,只能說是略知一二,靠著這點信息卻要給她整個人下定義的話,有失偏頗。”
“那我和你說說我印象里的她吧?”
“如果和您今天假裝鈴音,約我出來的目的有關的話。”
佐倉太太沒有理會村上悠的試探,也沒有解釋是否有關,自顧自的說起來。
“鈴音這孩子,在愛情方面是一個完美主義者。”
“完美主義?”
“是的,這也是我問你,有沒有和女孩子做過的原因。”
“看來是我誤會您了。”
“誤會什么?”
“既然是誤會,就沒有說出來的必要,您繼續。”
“好吧。村上君你可能不太懂什么是完美主義者,我和你解釋一下。”
“好。”
“比如說,鈴音說,我想吃大阪的章魚小丸子。于是,村上君你便不顧一切地去買回來。”
“去大阪,然后回東京?”
“我不會。”
“我說比如。”
“您繼續。”
“你買回來后,還不夠,又用微波爐加熱,然后才送到鈴音手上。然后她突然說,我不想吃了,現在我想吃長野縣的鰻魚,而且一定要是諏訪湖里的,其他湖里的我不要。于是,你把章魚小丸子扔掉,又跑去諏訪湖取鰻魚。”
“我能不扔掉,而是吃掉嗎?大阪的章魚小丸子,我還沒吃過。”
佐倉太太白了他一眼:“能否聽我說完。”
“請請。”
“你可能覺得這很不近情理。”
“長輩說話的時候,麻煩不要插話。”
“好的。”
“當然,我這個比如有些夸張,鈴音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也不見得。”
“看來你沒被她少使喚?”
“還好,至少沒有去大阪買過章魚丸子,也沒有去諏訪湖取過鰻魚。”
佐倉太太掩嘴笑,漂亮的眼睫毛在正月的陽光下,微微顫抖著。
笑了良久,她輕輕吐出一口氣。
“抱歉,好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
村上悠沒有接話。
“但最近,鈴音變了,開始變得患得患失了,盡管那孩子一直盡力掩藏著,但我看的很清楚。她不想說,我也就沒問,只是陪在她身邊,希望時間能讓她好起來。”
“那您為什么又來見我呢?”
“因為兩個月了,鈴音除了越來越瘦,和當時回來沒有任何改變。所以我就想和讓我女兒受傷難過的村上悠見上一面,親眼見見他是否值得鈴音這么做。”
“然后呢?”
“很滿意,甚至滿意的過了頭。”
“謝謝。”
“我可不是在夸獎你。”
“我也只是謙虛而已。”
兩人就這樣突然陷入沉默。
村上悠看了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十二分了。
“抱歉,我得去吃午飯了。”
“沒關系,請便。”
村上悠把自己的咖啡買完單,便走出蔚藍之海。
沒有了玻璃阻隔寒風,冬日的那點暖陽不值一提,外面很冷。
好在村上悠身體足夠好,也不在意,仍由寒風吹亂頭發,從領口灌進去,慢悠悠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佐倉鈴音跑進蔚藍之海。
佐倉太太笑著把沒有動過的奶茶還給她。
“怎么樣?”
“不行啊。”佐倉太太說道:“完全沒看出我不是你啊。”
佐倉鈴音愣住了,“怎么會這樣。”
“但他人倒是挺有趣的,長得也帥氣。”
正是因為太有趣、太帥氣,所以還是徹底不要再和他聯系的好。
這種太受女人喜歡的男人,不適合完美主義者。——他們身邊鶯鶯燕燕,早晚會出事。到時候受傷最重的,還是自己的女兒。
佐倉家的孩子,也沒有必要委屈自己,去找一個不能給她去諏訪湖取鰻魚的男人。
反正現在也難受兩個月了,總比未來難受一輩子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