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怒炎闖入法門寺,挾持所有弟子與香客,逼了息方丈交出傳說中的舍利子。
最后怒炎得到了舍利子,卻仍舊一把火燒了舍利塔。塔中三百二十八位法門寺弟子、五百三十二位香客,都被活活燒死。
那一次,法門寺在寺中的弟子無一幸免,幾近滅門。
后來,怒炎落網,朝廷撥款重建舍利塔,在外游歷的圓覺也回歸主持大局,其他弟子也都回來了。
法門寺落成那日,圓覺主持了一場法會,給在那次災難中喪生的人誦經三日,將香客的尸骨送還其家人,而死在那場災難中的法門寺弟子的骨灰,都被供奉在這地宮。
這便是江湖人知道的因果。
不戒憤憤道:“若他真是無辜的,為何不敢說出當年在這舍利塔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不戒這話聽著很有道理,細一想又會覺得很沒道理。不過,陳囂知道這件事其實沒法講道理。
馬老或許真的有苦衷,或許能夠活下來真的只是更加幸運,可是對于法門寺眾僧來說,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的師父、師叔師伯、師兄師弟…他們都死了,馬老卻還活著,憑什么?
若是怒炎還活著,他們的憤怒與仇恨或許都會針對那個真正的劊子手,可怒炎死了。
他們還能怎么辦呢?
他們的憤怒該怎么辦?
他們的仇恨該怎么消解?
那可是滅門之仇啊。
即便是出家人,即便默念了千萬次的四大皆空,他們也仍舊是人。
所以,不論馬老做沒做什么都不重要,或者說無論做了什么沒做什么都會被人指責,都會成為眾矢之的。
在他們眼中,他只要活著便是一種罪。
或許,馬老也是清楚這點的,所以什么才都沒有解釋。
若是沒有棋老鬼一事,若是陳囂沒有找上他,或許他這輩子都不會說出來。
陳囂上前,給了息方丈上了柱香,扶著馬老起來,道:“馬老,當年發生了什么事,能告訴我嗎?”
馬老沒有起來,抬頭之時眼睛仍舊是紅的,道:“老夫還是跪著吧,心安一些。”
說著,嘆了口氣,“法門寺眾僧恨著老夫,其實也不算遷怒。要說起來,這場劫難還是老夫帶到法門寺的。”
馬老先生,全名馬能,原本是前朝的一名棋待詔。
前朝定都長安,大周朝建國之時,女皇陛下仁慈,對前朝臣子亦是頗為善待,只要無甚大過又愿意追隨的,基本上都帶去了新都洛陽。不過,女帝于棋道并沒有前朝君主那般熱忱,撤了棋待詔一職。
大周初立之時,女帝對朝廷官制做了不小的改革,不只是棋待詔,很多官職都被撤了。不過,前朝舊臣并未遭到驅逐,只要愿意就仍舊可以留在未央宮,相當于是看門人了,俸薪很低就是了。
馬能經常在長安街頭擺個棋攤,時常接受富貴人家的邀約,上府給族中子弟講講棋道什么的…他在棋界有幾分薄名,又有個棋待詔的虛名,請他的人還是很多的。
當時的法門寺方丈,了息大師,也是個熱衷棋道的,跟馬能是知交好友。
那年七月,馬能應邀前往法門寺與了息大師手談。路過渭水河之時,他撿到了一個人,一個受傷的和尚。
不用說,這和尚就是怒炎了。
那時怒炎初到中原,而他在西域犯下的案子也并沒有被翻出來,馬能自然是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是善是惡了。
當時怒炎傷得很重,馬能救下他,送他去醫館,親自照顧他數日,終于是把人給救回來了。
怒炎說自己是被仇家追殺,無處可去。
馬能便問他,可曾聽說過法門寺?他認識法門寺的方丈,或許可以讓他留在寺中。
就這樣,馬能帶著怒炎去了法門寺。
那日正好是中元節,白日里的香客不多,馬能與了息下棋,怒炎在一旁斟茶,氣氛頗為和樂。
可是,入夜之后,變故發生了。
起因是什么呢?
似乎是某個弟子來報,說有人潛入了舍利塔。
了息不甚在意,馬能卻是好奇,問道:“舍利塔中真有舍利子嗎?”
了息打著禪機,說什么信則有之之類的鬼話。
馬能便也沒有再問。
就在這時候,怒炎突然暴起,一把掐住了馬能的咽喉。
一時間,不僅馬能愣住了,了息也沒能反應過來,還以為怒炎在開玩笑。不過,很快他就知道這不是玩笑——
他沒法動用內力。
那茶水里,有毒。
怒炎點了兩人的穴道,出去之后,找到之前那位弟子,假傳方丈之令,說要封閉山門,查處前來偷舍利子的賊人。特地叮囑道,賊人很可能混在香客之中,不要讓香客離開。
那弟子照辦了。
待關門之后,怒炎劫持了息方丈出現在門口,微微一笑,道:“恭喜你們,都被綁架了。”
片刻的怔愣之后,群情激奮,不過,怒炎沒有給他們太多發泄情緒的時間,直接殺了幾個反應最為激烈的幾個人,殿中頓時鴉雀無聲。
怒炎掐著方丈的脖子,用他的身體擋住暗處的殺機,淡淡道:“都說佛祖普度眾生,今日便給你們一個成佛的機會。法門寺的弟子聽著,你們若是自殺,香客便可離去,若是殺了香客,自己便可以出去。哦,和尚好像比較多,盡早動手哦,被人搶了可就沒機會了。”
大殿之中,和尚們面面相覷,香客們六神無主。
沒有人動。
怒炎道:“給你們半柱香的時間,若是不選,就一起死吧。”
他這話剛落地,就有人動了,不過,當時并沒有人發現,只感覺殿內似乎有一陣風刮過,然后,便聽到了一聲悶哼——
聲音是了息發出來的。
眾人看到的時候,就見他的心口插了一把飛刀,鮮血染紅了僧衣,如同心口盛開了一朵鮮妍的彼岸花。
了息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往下滑,怒炎也被這突然的變故整蒙了一瞬,一時沒能抓住他…就在這時候,又一把飛刀襲來,直取怒炎的脖子——
這一刀掌握的時機剛剛好,速度也非常快。可是,怒炎比暗中那人想象的更強。
怒炎抬手,接住了那把刀,甩手就往回扔了過去——
兩刀,足夠他找到對方的位置。
一道黑影從梁上飛躍而下,落在了眾人與怒炎之間——
是個女子,一身夜行衣,蒙著臉,露在外面的那雙眼睛很漂亮,也很冷,如同她手中的飛刀一般,讓人不寒而栗。
怒炎笑了,略嘲諷,道:“殺手就該有殺手的樣子。”
女子盯著他,手中握著一把匕首,沉聲道:“愣著干嘛?一起上啊。”
這話是對法門寺的和尚說的。
她說完這句,并沒有等任何人,直接就沖了上去——
然而,沒有人跟隨她。
普通香客早就嚇得瑟瑟發抖,能站著就已經很難得了。而法門寺的僧人,一部分在驚愕,一部分在猶豫,還有一部分在衡量——
剛剛,她殺了了息方丈!
這個女子,穿成這樣進了舍利塔,一看也是來者不善,她的話能聽嗎?
她的武功看著也不弱,若是跟怒炎打得兩敗俱傷,不是更好?
然而,還未等他們想明白,黑衣女子就被扔了出來——
一身黑衣看不到血跡,但摔落在地的時候,那一口血噴出來,當真是令人驚駭…
她是個高手,至少是比法門寺的武僧要高。
沒有人看清那場戰斗是如何結束的,仿若只是一瞬間,女子沖上去了,然后被打得吐血,沒掙扎兩下,就沒了聲息。
大殿之中一片寂靜,只有怒炎的笑聲在回蕩——
“哈哈哈…”
怒炎站在門口,渾身是血…是那神秘女子的…仰天大笑著,如同守在地獄門口的瘋魔。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或許他們根本就沒動,只是感覺退了一步。
那瘋魔瞧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了息,一腳踩在他的臉上,道:“最后給你們一個機會,交出舍利子,饒你們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