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結局,馬老不需再多言。所有人都知道,怒炎拿走了舍利子,但并沒有遵守諾言。至于他為何會放過馬老,許是記著他的救命之恩。
陳囂抬頭,看了看那面墻上的佛龕——那些被供奉在舍利塔的法門寺弟子,享受著只有歷代方丈才能享受的葬禮,被后人當做英雄當做楷模來敬仰,卻原來從不曾為師門戰斗。
黑衣女刺客錯了嗎?她殺了了息,可以說是心狠手辣,也可以說是殺伐果決。
為了救八百人而殺一人,這件事對不對?
陳囂不知道。
可是,有一點卻是可以確定的,那位女殺手并不是為了自己才這般做的。
——她本可以逃走的。
怒炎說,殺手就該有殺手的樣子。
陳囂的印象中,說書故事里的殺手故事都是這般,殺手不可動情。若是動了情,殺手就不再是一個殺手了,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那個神秘的女子,以殺手的身份活著,卻是以英雄的方式死去的。
陳囂很是敬佩她。
不戒和圓覺都沉默了——
這件事該怪誰呢?
他們能怪馬老嗎?怪他不該就一個陌生人,不該將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帶進法門寺?
還是該怪那個女殺手?怪她不該殺了方丈,不該不自量力的跟怒炎動手?
或者該怪那些死去的同門?怪他們的無能,怪他們不敢跟仇敵拼命?
好像誰都有錯,又好像每個人都沒錯。
陳囂輕咳了一聲,打破了沉默,道:“事情過了那么久了,怒炎已經死了,再追究也沒什么意義了。馬爺爺,你是說,想殺你的那個人,跟七年前這件事有關?”
馬老點頭——他這一生雖無所建樹,但自問無愧于心,除了七年前的這樁案子…
當年的那些人都死了,不過,他們還有家人、朋友。在這些人當中,有誰知道馬老就是那個唯一的幸存者呢?
圓覺道:“法門寺只有貧僧知道這件事。”
除了圓覺之外,知道真相的,就只有玄衣門了…畢竟這件案子是玄衣門負責的。當年也是因為法門寺出了事,有人報了官,玄衣門才介入了這樁案子。
陳囂問道:“會不會還有其他人活了下來?”
不戒擺手,圓覺也搖頭,道:“即便真的有,也是知道真相的,沒道理找上馬施主。”
陳囂想了想,道:“所以,對方是跟當年的案子有關但不知道真相的人…有能力查到馬老,定然不是普通人…法門寺有當年那些受難者的名單嗎?”
不戒挑眉,“你想一個一個的查?三百多人呢,得查到什么時候?還沒等你找到人,幾波殺手都找來了。這么笨的辦法,也只有玄衣門那群不知變通的才會用。”
陳囂攤了攤手,“那還能有什么辦法?”
不戒冷哼一聲,道:“江湖事,自然要用江湖的辦法。”
馬老就留在了地宮,懺悔也好,懷念也好,隨旁人去說吧。如今有人要殺他,這里總歸是個不錯的藏身之地,圓覺想必會看顧好他。
天黑了,舍利塔的大殿之中點了長明燈。
陳囂和不戒上來的時候,一個和尚盤腿坐在佛像下敲著木魚念著經——
是個很年輕的和尚,二十歲左右的樣子,小小的一張臉,面部線條十分的柔和,卻是面無表情的,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陳囂見到他的時候不由睜大了眼睛,看了看那張小白臉,然后又看了看身邊這張長了胡渣的老白臉,冒出一個略瘋狂的想法…這倆,莫非有什么不可說的關系?
他正這么想著,小白臉和尚抬眼看了過來,準確說是看向了不戒,微微挑起一邊的嘴角,露出一個略嘲諷的笑容,“不戒?是這個名字吧?”
不戒撓了撓下巴,小聲嘀咕了一句,“嘖,冤家路窄。”
——聲音很小,陳囂聽見了,但小白臉和尚沒聽見。
就在陳囂不解的時候,突然,風聲動,一顆佛珠飛射而來,正是沖著不戒的面門而來的——
“哇啊啊,欺師滅祖啦!”
不戒沒有接招,伸手一拉,躲在了陳囂的身后…眼看著那佛珠就要砸到自己的眼睛了,陳囂抬手一抓,將那佛珠撈在手中,胳膊一轉,又扔了回去——
“還給你!”
這一手很是漂亮。那佛珠的速度很快,要躲開或者用兵器擋開都不難,但徒手抓住,卻不僅僅是眼疾手快,還需要很深厚的內力,或者用巧勁兒及時卸力,才不至于受傷。
躲在后面的不戒都驚了一驚——看不出來啊,這小子還是個高手。
小白臉和尚冷哼了一聲,一甩衣袖,將那佛珠收入袖中,再次抬眼看過來,終于正視了陳囂的眼睛,沉默了半晌,道:“貧僧懲戒本門叛徒,施主定要插手嗎?”
陳囂眨了眨眼——叛徒?
不戒冒了個腦袋出來,道:“陳囂是方丈的貴客。可妙,這就是法門寺的待客之道?”
小白臉和尚,也就是可妙,臉色仍舊不大好看,不過,終究是行了禮,道:“陳施主,貧僧可妙,適才得罪了。”
陳囂呵呵的笑了兩聲,“無妨。”
可妙起身,道:“陳施主好功夫,日后若有機會,可妙定要好好請教一番。”
陳囂拱拱手,“好說好說。”
不戒撇了撇嘴,拉著他趕緊走…兩人走到殿門口的時候,身后,傳來可妙淡然的聲音——
“明日一早,貧僧將帶法門寺弟子前往嵩山。”
不戒的腳步微頓,沒有回頭,揮了揮手,“一路順風。”
出了舍利塔,陳囂回頭看了眼緊閉的大門,確定里面確實聽不到,低聲問道:“那是你兒子?”
“咳咳咳!”不戒差點嗆死,抬手敲他,“我徒弟!”
陳囂躲了躲,點頭,難怪這家伙剛剛說什么欺師滅祖,又問道:“他為什么說你是叛徒?”
不戒攤了攤手,“都說了,我現在不是和尚,還俗了。”
陳囂想了想,大概明白怎么一回事兒了,道:“就是說,在法門寺最危急的時刻,你這個做師父的逃跑了,你徒弟很看不起你?”
不戒怒,牙齒咬得咯咯響,卻是冷哼一聲,不解釋。
陳囂笑笑,道:“不過,還真沒想到你竟然會收徒弟,還是這種款式的…”
不戒雙手抱胸,道:“又不是我想收的,那小子當年死乞白賴的賴上來的,甩都甩不掉,有什么辦法?嘖,小時候還挺可愛的,如今越來越像尊活佛了,道別的時候好好說聲再見啊,竟然拿佛珠射我…當真是豈有此理!”
陳囂看他一眼,望天——這家伙是在顯擺吧?絕對是的。